院子里一蓬蓬的芨芨草,青蒿,菜花,长势极好,黄绿交杂,淹没了地面,几根油漆斑驳的廊柱支撑着坍塌的屋檐,坍塌处露出土褐色的草垫。一双粉蝶在菜花间翩翩起舞,刘密看着这荒凉又生机盎然的情形,轻轻吐了口气,松开握住腰际刀柄的手。
穿过空荡荡的厅堂,他走到后院,这里同样杂草丛生,一架落满灰的秋千静静树立在院心。忽闻身后簌簌作响,刘密立时抽出刀来,转身指着摇晃的草丛,厉声道:“谁在那里?”
一团毛茸茸的黒东西从草丛里跳了出来,原来是只野狐狸,贼头贼脑地贴着墙根一溜烟跑了。刘密虚惊一场,嗔怪地看它一眼,收刀入鞘,走到正房门前,用刀鞘挑开又脏又破的门帘,进去查看。
家具摆设不知是被那女弟子变卖了,还是被司空家的人处理了,屋里只剩下土炕上的一张旧草席。刘密揭开草席,上面积年的尘埃受惊飞起,像深山里一种会爆炸的蘑菇,一碰就喷出烟雾。
他早有准备地后退一步,挥了挥手,捂住口鼻。
草席下什么都没有,刘密失望地转过身,却见一道苗条的身影倚门而立。她戴着那张鲜红古怪的龙王面具,穿着玄色潞绸衫裙,裙上绣着枝蔓交缠的西番莲,怀里抱着一只黑狐狸,似乎就是他刚才看见的那只。
她纤纤素手插在狐狸皮毛间,黑白分明,上面戴着一串明晃晃的金铃铛。
刘密好像白日见鬼,惊骇无极,瞪大双眼,呆了半晌,有些结巴道:“你……你是宁月仙?”
月仙看着他这副表情,忍不住在面具下笑了,那笑意在眼中闪动,从语气里泻出来:“正是,刘大人,你在找我么?”
她声音被面具压着变了调,刘密并不觉得熟悉。可笑他千里迢迢为她而来,一心一意要将她捉拿归案,此时面对面,他头脑里却一片空白,全然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午后的阳光透过千疮百孔的窗纸斜照进来,无数细小的尘埃浮荡在半空,满屋子硝烟弥漫。
刘密定了定神,心中起疑:她真是宁月仙么?毕竟看不见脸,别人假扮也很容易。
月仙看出他的怀疑,道:“刘大人,有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上回你和章衡是怎么找到那里的?”
晚词被绑架的事外人并不知情,刘密听了这话,确信无疑,因知自己绝非她的对手,反倒将生死置之度外,平静道:“你跟我去大理寺,我便告诉你。”
月仙好像听他讲了个笑话,吃吃笑起来,眼波妩媚地将他一扫,道:“你不告诉我,我便告诉都察院的御史,范宣是个女人。”
第一百三十二章
铁骨扇
她的话好比当头一棒,打得刘密措手不及,六神无主,原来章衡怕他担心,并没有把宁月仙发现晚词女扮男装的事告诉他。月仙也不确定刘密知不知情,这话更多的是试探。她见刘密神情愕然,倒像是才知道范宣是个女人,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没有男女之情罢。刘密慌乱中捕捉到月仙眼中的猜疑,忽然恢复了几分冷静。
低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难怪她从不和我们一处解手,原来是女扮男装!女流之辈竟能跻身金榜,真正是千古奇闻!”月仙审视着他,微笑道:“刘大人,休要装模作样,你们常来常往,你会不知道她是女人?”
她的话好比当头一棒,打得刘密措手不及,六神无主,原来章衡怕他担心,并没有把宁月仙发现晚词女扮男装的事告诉他。
月仙也不确定刘密知不知情,这话更多的是试探。她见刘密神情愕然,倒像是才知道范宣是个女人,那么他们之间应该没有男女之情罢。
刘密慌乱中捕捉到月仙眼中的猜疑,忽然恢复了几分冷静,低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难怪她从不和我们一处解手,原来是女扮男装!女流之辈竟能跻身金榜,真正是千古奇闻!”
月仙审视着他,微笑道:“刘大人,休要装模作样,你们常来常往,你会不知道她是女人?”
飞鹏帮与孟党勾结,朝中耳目甚多,刘密并不奇怪她为何知道自己和晚词常来往,正色道:“三当家此言差矣,我若知道她是女子,便不会和她来往了。”
月仙道:“这是为何?”
刘密道:“她与章侍郎那般亲近,想必是两情相悦,我何必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惹章侍郎猜忌?”说着这话,嘴里好似含了一片夏枯草,辛苦且涩,暗道:她若真是素不相识的女子便好了。
月仙毕竟不知他们年少相识,被他说服,心头抹去一片疑云,嫣然笑道:“那你不怕我把她的秘密捅出去?”
刘密怎能不怕!可他现在出奇的冷静,心知她真想害晚词,早就把这个秘密捅出去了,何必在这里跟自己周旋。她从不为难女人不假,但她到底是个杀人如麻的疯妇,什么事做不出来呢?万万不能叫她看出自己在意晚词,让她好拿捏自己。
于是一脸淡漠,道:“我与她朋友一场,自然不愿她出事,但你若想以此威胁我,怕是要失望了。”
月仙垂眸不语,手指在狐狸颈窝里轻轻挠着,心道呆子,我才没有失望呢!那狐狸惬意地眯起眼睛,摇晃着尾巴。
刘密道:“不知三当家为何在此?”
月仙好笑道:“这是我的房子,你这个不速之客倒问起主人来了。”
刘密噎了一下,道:“司空觞当真是你师父?”
月仙乜斜着眼看他,不是土匪看官员的眼神,而是女人看男人的眼神,娇媚又顽皮,声音带着一丝甜腻,道:“是不是,与你何干?”
这话说得好像刘密是她的情人,在责问她的过去。刘密有些不自在,神情一发严肃,道:“你与司空觞关系亲密,司空觞失踪那年,你加入了飞鹏帮,是不是你杀了他?”
月仙道:“我凭什么告诉你?除非……”
她轻浮露骨的目光将刘密上上下下一扫,刘密只觉自己没穿衣服一般,臊得脸上泛出红来。
月仙笑了一声,道:“除非你陪我切磋一番,我便告诉你真相,怎么样,敢不敢?”
刘密冷冷道:“承蒙三当家看得起,自当奉陪。”
两人走到院中,狐狸被月仙放在地上,走开几步,蹲在墙角,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月仙从袖中取出一把铁骨扇,打开摇了两下,道:“刘大人,小心了!”说着合拢扇子,形如疾风,快如闪电,直直地刺向刘密。
刘密急忙举刀格挡,小小折扇铛的一声敲在刀锋上,力道之大震得他握刀的手虎口发麻。
月仙抬脚踹他小腹,生怕他躲不过,刻意放慢动作。刘密闪身避开,手腕一翻,挥刀斩她左肩。刀风凌厉,他倒是一点不留情,月仙恼了,扇柄架住刀锋,左手一掌打在他胸口。
她那手莹白似玉,指如葱根,打在身上却像是铁铸的,刘密险些吐血,胸口火辣辣的疼。月仙见他眉头紧拧,又是心疼,又是欢喜,他是为她痛呀!这种难以言喻的快意,大抵就是男人爱在床笫间欺负女人的原因,无关肉体,仅仅是看她哭泣,求饶,抑或反抗,便有心灵上的慰藉。
女人何尝没有呢,只不过先天力弱,大多数女人没有尝过罢了。
斗不到二十回合,刘密又挨了她几掌,一下轻似一下,最后一掌倒像是抚摸。刘密心中气恼,出手愈发凶狠。月仙游走在他周围,衣衫簌簌作响,身法快得看不清,语气却很轻松道:“刘大人,加把劲,捉住我,你可就名扬天下了!”
她每说一个字,都好像在不同的方位,像蜘蛛吐丝,缠得刘密头晕脑胀,乱劈一气,恨恨道:“我捉你是职责所在,并不是为了名利。你和你那帮同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迟早要伏法,休要得意!”
月仙在他背后站住,冰凉的扇柄抵着他的咽喉,他身体瞬间绷紧,手攥着刀柄,不敢乱动。
月仙柔声道:“刘大人,你一再激我,就不怕我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