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妈妈抹着泪在旁添油加醋,把昨晚的事又说了一遍。
“鲁王走后,老身便想告诉殿下,惠卿拦着不让。她什么心思,殿下想必也明白。这傻孩子,真是命苦啊!”
宋允煦抱着佳人冰冷僵硬的身子,越想越恨,离开师家,直奔鲁王府。谁知宋允初彻夜未归,宋允煦叫人去找。
章衡昨日出城办事,未能赶在城门关闭前回来,便宿在渌园。五更天时,他骑马回城,经过留仙湖畔的观澜亭,见两名兵士守在亭外,亭中一人凭栏饮酒,却是宋允初。
宋允初也看见了他,招手道:“章侍郎,过来吃酒!”
章衡下了马,走到亭中行礼,见地上几个东倒西歪的空酒坛,想他必是昨夜就在此灌黄汤,真是醉生梦死,面上笑道:“王爷为何在此独饮?”
宋允初叹了口气,斟一大杯酒递给他,道:“昨日偶遇一人,以为是故人,不想认错了,好惆怅也。”
章衡心中一惊,暗道莫不是晚词?抿了口酒,套他话道:“能叫王爷如此惆怅,这故人多半是个女子。”
宋允初但笑不答,反问他道:“章侍郎,听说你尚未定亲,莫不是在等什么人?”
章衡笑道:“王爷说笑了,微臣不过是喜欢这份清静罢了。”
两人吃了几杯酒,路上行人还很稀疏,章衡远远看见对岸一伙人骑着马,飞驰电掣般赶来,为首的好像是宋允煦。
马蹄声近,宋允初回头看了一眼,笑道:“皇兄也来吃酒了。”
宋允煦在亭外勒住马,两人起身迎上前,宋允煦脸色铁青,眼中怒意翻腾,头上几乎冒火光。他一向沉得住气,章衡从未见过他这副怒容,仿佛谁给他戴了绿帽子,不,比这还严重些。
宋允初脚步踉跄,扶着章衡,没看见宋允煦脸色似的,笑吟吟道:“皇兄,你怎么来了?”
宋允煦跳下马来,揪住他的衣襟,一记重拳捣在他脸上。宋允初被打得眼冒金星,鼻血迸流,又被他一拳打在肚子上,胃里翻江倒海,酒酸气直往上涌。
宋允煦见他要吐,一脚踢开他,道:“宋允初,你这个畜生!惠卿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章衡心想果然是比戴绿帽子更严重的事。
一名兵士赶上来扶住宋允初,他吐得昏天黑地,吃下去的酒几乎都吐了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嘴,神情茫然道:“惠卿?”偏头想了一会儿,道:“哦,那个婊子,昨晚还在床上叫得欢,怎么就死了?”
这话分明是火上浇油,章衡看着醉醺醺的宋允初,怀疑他其实清醒得很。
宋允煦被激怒到了极点,浑身乱战,抽出佩剑道:“直娘贼,我杀了你!”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祭卿文
章衡真想他一剑斩了宋允初,但自己深受他信任,不能看着他这样自毁前程,犹豫了一瞬,攥住他的手臂道:“殿下,使不得!”“章衡,你放手!”宋允煦双目泛赤,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蛮力无穷。几名亲随也忙上前劝阻,挡在他和宋允初之间,宋允初就像那斗牛的红布,不住嘴地说些难听刺耳的话。章衡叫随从弄来一顶轿子,连拖带拽把他塞进去,抬走了。
章衡真想他一剑斩了宋允初,但自己深受他信任,不能看着他这样自毁前程,犹豫了一瞬,攥住他的手臂道:“殿下,使不得!”
“章衡,你放手!”宋允煦双目泛赤,像一头愤怒的公牛,蛮力无穷。
几名亲随也忙上前劝阻,挡在他和宋允初之间,宋允初就像那斗牛的红布,不住嘴地说些难听刺耳的话。章衡叫随从弄来一顶轿子,连拖带拽把他塞进去,抬走了。
宋允煦气急败坏,走到亭子里,挥剑将那些酒坛打了个稀巴烂。
午后,梁贵妃便向天子告状,说太子为了一名妓女,险些杀了鲁王。至于鲁王为何欺辱那名妓女,自然被轻轻带过。
天子本就疼爱鲁王,哪里在乎一名妓女的死活,只怪太子色令智昏,不顾念手足之情,做出这等叫人寒心的事。宋允煦在延福宫里聆听圣训时,已然冷静,心知争辩无用,忍着满腹委屈,低头认错。
晚词本就憎恨宋允初,听说师惠卿因他而死,悲愤非常。晚上章衡从密道过来,两人说起此事,晚词道:“那就这么算了?”
章衡道:“不然还能怎样?派刺客暗杀他?他和太子闹到这一步,出了什么事,太子嫌疑最大。”
窗外一闪,沉闷的雷声自天际滚过来,晚词站在窗边,望着黑漆漆的天空,道:“若能降下一道雷劈死他,该有多好。”
凉风阵阵灌进来,吹散了金炉小篆香,她披在外面的白罗点梅大袖衫衣袂翻飞,好像一只巨大的蝴蝶,两翅驾东风,弹破庄周梦。
她被困在鲁王府-那座黄金打造的牢笼里时,常常是这副清冷抑郁的形容。章衡坐在椅上看着她的侧影,忽然发现师惠卿和过去的她有那么一点相似,原来宋允初是把师惠卿错认成了她。
他为何会觉得晚词还活着?章衡思来想去,并不以为自己的计划有何疏漏,宋允初又不是刘密,他不会去看晚词的诗稿,看了也察觉不出什么。
只是胡思乱想罢,章衡这样猜测,终究觉得宋允初是个隐患,必须除掉。
但被他这么一闹,自己的计划也被打乱了,只能等风波平息,再伺机动手。
章衡捏着茶盏,叹了口长气。
次日雨犹未停,冒雨来师家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冠盖舆马塞满道路,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原来师惠卿是上厅行首,仰慕者遍布江北,其中儒林士子居多。晚词做了一篇祭文,将师惠卿兰心蕙质,描绘得如影历历。大家争相传颂,对师惠卿愈怜,对宋允初愈恨。
天子靠士大夫治国,宋允初失去这帮儒林士子的支持,无疑是很不利的。晚词这把软刀子递得宋允煦拍手叫好,暗暗赏了她许多东西。
梁贵妃这日对天子道:“皇上,太子手下那个范宣给师惠卿写了一篇祭文,将娼妇夸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将初儿贬得一文不值,实在有伤皇家体面。依臣妾之见,这种文章不宜流传,需及早禁止。”
天子好奇,命小黄门抄了那篇祭文来看,文中并未提及宋允初,只是哀悼佳人而已。这种隐褒贬于曲折中的春秋笔法是晚词的拿手好戏,天子看罢,唏嘘不已,道:“这等好文章,朕怎么忍心禁止,留给世人品读罢。逼死师惠卿,原是初儿不对,公道自在人心,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
于是非但没有怪罪晚词,还赏了些金银给师家作补偿。梁贵妃讨了个没脸,乐得皇后也对范宣赞不绝口。
师惠卿的棺柩停在郊外的灵雨寺,这日章衡陪宋允煦去烧纸,晚词本来也要去,无奈昨晚头疼的毛病又犯了,早上起来浑身酸软,只好在家休养。
离开灵雨寺,宋允煦心中惆怅,和章衡沿着白燕河散步,几名随从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
宋允煦叹息道:“惠卿生时,我不能给她名分,死后我不能给她报仇,这太子做得真正窝囊。”
章衡道:“殿下上有天子,下有百官,顾虑重重,难处甚多。鲁王激怒殿下,正是想殿下行差踏错,愈是如此,殿下愈要忍耐,将来自有处。师姑娘一向明事理,想她在天之灵也能体谅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