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先说来听听,为啥以前不给,现在又给了?”这家伙可是很记仇的,这么好的东西他平时都舍不得吃,只有要上山摘野菜的时候才会带一根根去。
铁蛋咬着嘴唇,双手背在身后,蹦了几下:“他没骂他妈。”
安然怔了怔,揉揉他硬硬的发茬,“做得很好。”
他发顶的漩涡是歪的,而且还生了俩,老人常说这样的人天生反骨,古时要做反贼,现在就是违法犯罪预备役。可安然不信这些歪理邪说,她始终觉着人之初性本善,人之所以会变坏,很大程度是后天环境和教育影响的。
而最近,她就在计划一场跟教育有关的事。
如果是在五十年后,傻杜鹃的死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凡父母在发现她被欺负的时候能第一时间给她来一颗避孕药,但凡父母在发现她的不对劲的第一时间能带去医院,人流手术是非常成熟的……
安然一直计划着,要给这时代的农村女性上一堂性教育课,与其教育大家该如何在被侵犯后最大程度的进行补救,不如防范于未然,让女性同胞们意识到自我保护的重要性。因为这年代,流产手术不是“还没开始就结束的小手术”,而是得工作单位或者街道公社出具证明才能做的,非身体和疾病的原因,一般不让流产。
至于口服事后避孕药,医院里也没有,有的只是坐药,内涂避孕霜和避孕帽,哪怕是不得不多次使用的涂有滑石粉的保险套,那也是很难买到的计生用品。
安然上辈子就曾给贫困山区妇联组织捐赠过不少计生用品,那个年代只要有钱都能买到,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至于宣传策略,事实是整个小海燕村百分之九十五的妇女都是文盲,发放宣教资料是不行的,而把科普知识做成图画啥的,又有宣传黄色思想的嫌疑。
正发愁呢,邮递员给她带来个意外消息:“有口信。”
“凡事不冒险,就不能成功,许多成功都是通过冒险才取得的【1】。安然同志有人带话给你,人呢?”邮递员骑着自行车,一个军绿色的邮差包把孩子们迷死了快。
他们骑着自行车走街串巷,跋山涉水,只要是信件能寄到的地方都有他们的足迹,可有的地方实在是太偏远了,电话只能打到公社,写信还得贴邮票,不远不近又没钱贴邮票的地方,需要带个口信啥的,就可以请邮递员帮忙。
他们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
“阳三棉一位叫安容和的同志,带信让你去一趟他们家,有事要跟你商量。”
“同志你好,谁让你带的话?”
“就安容和啊,戴眼镜的。”邮递员还赶着往下一个村去,确保她收到口信后立马就想走。
“你确定不是女同志吗?”别是许红梅和安雅耍什么花招,上次吃大户收拾了她们一顿,估计到现在还心绞痛没好全呢。
“不是,就是个戴眼镜的男同志……你咋那么多话,我还得去县医院看亲戚呢。”邮递员不耐烦的说着,跨上自行车,在孩子们惊奇羡慕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咯吱咯吱”着离开。
安然最近忙工作,还真没工夫理他们,安容和找她能有啥好事儿?坏事儿她就更没必要去,爱咋咋地。
不过,邮递员跑这一趟,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让她想到了一个法子——不能留下纸质资料被人抓把柄,那就现教现学,她有最好的老师。
***
“啥?你要给妇女上那个啥课?”何队长看傻子似的看着她,“我发现你飘了啊,安会计。”
“不用特意强调我是个会计,按理来说这些妇女工作应该是妇联来做,我也不是要独挑大梁,妇联那边我会沟通,你只要同意帮我做动员工作就行。”
“你咋联系,联系谁呀?说来听听,要我认识还能帮你说个情。”队长似乎是一片好心。
“莫非何队长想当妇女主任?”
果然,刚走到门口的妇女主任陈大娘不乐意了,老脸一板:“有些人的手伸得也太长了,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爱剁菜刀,有些爱把手伸进别人锅里的人,老娘我一菜刀下去,让他长个教训。”
陈大娘可不是一般人,人年轻时候可是打过鬼子,跟着地下党在敌占区做了好多年工作,后来又跟着解放军解放石兰省的老革命,别的不说,胆子绝对够大,剁手算啥,她连小鬼子的脑袋都剁过。当然,她现在之所以在农村,那是因为她提前从阳城市钢厂退休,把工作岗位让给了儿子,回农村来种地。
何队长吓得缩了缩脖子,总感觉手腕凉凉的。
“陈大娘来得正好,我这儿有个事跟您商量。”安然又把她的计划说了,还没说完呢,大娘一拍大腿:“行啊,好啊,可以啊安会计。”
一把铁砂掌拍她肩膀上:“给妇女上堂课,好主意,省得老娘们小媳妇的整天来找我哭诉,这个又怀上了,那个又要生了,我烦都烦死了。”
有些家庭实在穷困的妇女,没条件避孕,怀上又担心没粮食吃不饱养不活,都来找她哭穷要福利呢。可农村能有啥福利?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咱们要真能从根子上扭转妇女的观念,还能积德哩。”
很多妇女,要生个带把儿的也就罢了,养大还能是个劳动力,生闺女那可是“倒血霉”的,本就吃不饱的口粮要被瓜分一份子出去,养大也没啥用,嫁出去还得贴嫁妆。所以,很多生了闺女的,要么溺死,要么扔山上给豺狼叼走……所有人都知道这么干缺德,可谁也阻止不了。
这不,你要阻拦两句,人爹娘就问你:“我不扔是不是你养啊?有本事你抱回去养呗!”
石兰省既是人口大省,也是重男轻女重灾区,安然上辈子在外头做生意,只要一说自个儿是石兰省的,对方十有八九都会问她老家是不是重男轻女,是不是六千万光棍有一半在石兰。
“行,那动员工作就麻烦大娘来做了,您是咱们工作经验最丰富的妇女主任,做这一块肯定很有一套。”
一顶高帽子,把陈大娘戴得晕晕乎乎,还得摸摸她怀里的小猫蛋:“要谁都有她的福气就好咯。”
可不是,整个生产队谁不说,安会计走哪儿都带着她闺女,无论干活上班还是上个厕所,跟大宝贝似的贴心窝窝。
安然只是笑笑,摸着尿布有点湿了,把孩子放炕上,从随身帆布包里掏出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棉布,抽出脏尿布,老大娘踮着脚一看,“这不就尿了一小泡嘛,又没屎,别换了。”
安然不仅要换,还要用湿毛巾给小猫蛋擦屁屁,擦干净她才舒服,“大娘咱们可不能欺负孩子不会说话,您说要让您穿湿裤子您舒服吗?”
老太太撇了撇嘴,心说城里大小姐就是瞎讲究,乡下孩子哪个不是屎把屁股糊得屁眼都找不见了才擦的?也没见少个啥哟。
“安会计你也太不会过日子,尿布哪用换这么勤哟,听说你洗尿布还得用肥皂,造孽哟。”大娘絮叨着,忙在被安会计怼死之前溜了溜了。
你就说吧,这老太太,明知道安会计嘴巴厉害,怼死人不偿命,她还偏爱惹人家。
***
这天,安然骑车来到县城西边的一个农家小院,见门口已早早的排了十来个人,大家精神状态都不大好,有的捂着嘴,有的咳着嗽,有的撑着腰。
快七个月的小猫蛋,可喜欢看人啦,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同样是两只眼睛一个嘴巴,她能每个盯着看半天,似乎能看出花儿来。
“哟,这孩子胆子真大,一点儿也不怕生人。”有人指了指她,对安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