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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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这些咱们都能解决,只要于我有功,我不会亏待他。容实可以继续官居一品,我也可以为他另择佳偶,朝中大员的女儿任他挑选。至于传续的问题,我让你当皇后,母仪天下,还不够光耀你佟家门楣的吗?皇帝三宫六院确实是碍于礼制,如果我许诺只爱你一个,这样也不行?”

颂银呆呆看着他,简直克制不住想笑,“主子,您爱我什么呀?”她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可爱,也只有容实这个眼皮子浅的能瞧得上她。那人是头一回喜欢姑娘,看她无一处不好,就连眉角的疤他都觉得花儿一样。眼前这位呢,见多识广,现在的心心念念不可能维持多久,等到了手,不稀罕了,撂到一旁想都想不起来了。所以她宁愿跟着容实当霸王,也不愿意跟着他当皇后,她不需要为家挣这份荣光。

她往后缩手,脸上却笑着,“有些事解释不清,我本来跟着阿玛一门心思办差,您非给我做媒,让我拉拢容实。我是个心志不坚定的人,拉着拉着就把自己搭进去了。我没和谁好过,容实对我又体贴,我一个把持不住喜欢上了他,天天想嫁给他。”她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我们在东华门上碰见五爷了,就五爷那嘴……这会儿紫禁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我和容实的事儿吗?名声都出去了,我要是中途换了人,不被别人戳弯脊梁骨吗。还是就这么着吧,我给主子办差,报答主子的恩情。主子成全我们,让我和那二愣子凑成一对算了。”

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事呢,姑娘家来请婚,一口一个“我喜欢他,我想嫁给他”。明知道他对她有意思,这么干不是存心捅他肺管子?他恼火,又迅速冷静下来,也罢,不是和她论是非的时候,两个人正热乎着,越是硬分开越是念念不忘。他有法子叫他们成不了事,要想在紫禁城立足,可不是你爱我、我爱你就够的。

他垮下肩头,看上去满脸失望,“我对你和对别人不同,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她微笑摇头,“主子别着急,有更好的姑娘等着您呐。”

“最好的姑娘已经把心给别人了,我还指望什么?以前是我失策了,当时也没发现有多喜欢你。到如今你心有所属,我再说什么都晚了。”他惨淡一笑,“可定准了?打算什么时候完婚?”

他这是松口了,颂银喜出望外,总算让她等到了。她尽量按捺,不敢让他瞧出她有多得意,轻声轻气说:“他们家正筹备呢,先过了定再议婚期。”

他喟然长叹,“不是我的,终究留不住。”他抬起手臂,杏黄箭袖下的手舒展出个半圆,“趁着你还不归他,让我抱一抱成吗?”

她听了很尴尬,“这好像不大好,叫他知道了怎么看待我呢!”

他愈发难过的样子,“只此一次罢了,难道不能让我有个念想吗?”

他说得怪可怜的,颂银觉得作出一点让步,能换来她和容实的平安和顺,已经赚大了。要是触怒了他,回头一恼来个抢亲,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一向大方爽快,张着手臂说来吧。他探过来,很温情地抱住她,闭上眼感受,那颗冰封的心又活过来,开始通通地跳动。微收紧手臂,怕吓着她,不敢搂紧,但是感觉到自己的颤抖,贴着她的鬓角唤她,“二银……”

她嗯了声,“主子要听话。”然后拍拍他的背,一下一下,像哄孩子似的。

她没有急赤白脸,也没有退避三舍,便让他重又奢望起来。拢在她肩上的双手缓缓下移,压在她的脊背上,试探性地询问她:“如果我对你很好,还来得及吗?”

她发现这样不对,自己耳根子太软,说不定又惹得一身骚。她决然推开了他,摇头说:“咱们不合适,我该说的都说了。您对我好也罢,不翻别人的牌子也罢,都没用。我心里只装一个人,这人进去了就出不来,那不是您。”她退后两步向他蹲了个安,“主子是办大事的人,揪着儿女情长不放,没的耽误了您。时候不早了,奴才该回去了,主子留步。”

谈话已经结束了,她的收尾毫不拖泥带水,要不是忌讳着他手里的权力,也许更加一针见血也说不定。嘴里不说不喜欢他,字里行间却唯恐划不清界限。她的意思很清楚,可以为他卖命,就是不愿意跟他。哪怕他许她母仪天下,她也一点都不动心,只想继续当她的小吏,看好她的一亩三分地。

就这点出息?皇后不比内务府总管强吗?皇后能和他并肩坐拥江山,她不稀罕吗?

他看着她逃也似的离开他的视线,开始反省自己有什么不足。他所做的一切都合乎当权者的标准,即便他心里有渴望,也不能按着自己的喜恶随心所欲,现在是这样,将来也是这样。她不能理解,是因为还有选择。如果别无选择了呢?

☆、第46章 捉虫

这样的非常时期,人人都在算计。豫亲王算计皇帝何时升遐1,皇帝算计怎么挣着最后一口气扳倒老对头,容家父子算计如何在夹缝中求生存。

容实回来已经很晚了,得了颂银的消息,脑子一刻都没停,到家亦是忧心忡忡。

他们父子确实衔上恩,爷俩官居一品,放眼朝廷也找不出第二家来。这样的恩宠不是平白得来的,当初先帝颁布遗诏时容学士在场,“嗣”变成“四”是个弥天大谎,没有人促成,没有人力挽狂澜,哪里来现在的局面?

天下师傅的心大抵和父母一样,对一个学生青眼有加,真会看顾得自己孩子似的。彼时皇帝做阿哥时就投在容学士门下,皇四子是个恭勤忠厚的秉性,从来不偷奸耍滑。少年人有志向,敏而好学,深得师傅喜爱。先帝有六子,个个好头脑,其中属燕放和燕绥最拔尖。帝王传承秉持一点,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哥儿俩都是徐皇后所生,其中燕放又是嫡长,所以容学士和几位重臣一顿搅合,冕毓就落到了皇四子头上。皇帝即位后感念他们的好处,对几位大臣都有封赏,容学士最甚,抬举又抬举。皇帝和容实打小就认识,私底下是哥们儿一样的交情,父子两代为主效力,才有了容家今天的辉煌。

然而人性终是自私的,以前那么托赖,到了紧要关头,顾全的还是自己。皇帝的病症瞒得滴水不漏,要不是陆润特意关照颂银,他们还在一心一意计划着对付豫亲王。没有了皇帝的鼎力支持,皇太弟是那么容易摆布的吗?燕绥韬光养晦,表面一派祥和,暗里无风三尺浪。对皇权的挑战从来不需要剑拔弩张,只需要看准时机。大到外敌扰攘、藩王作乱,小到水灾虫灾,赋税放振,皇帝操了十分心,他务必操上十二分。美其名曰为主分忧,实则沽名钓誉,这就是豫亲王的厉害之处。一个非但无过反而有功的人,你动他就是容不得人,是手足相残,皇帝不能担这个恶名,才容忍他到今天。现如今不管不顾了,下了狠心要收拾他,如果有副好身子骨,扳倒也并非难事。可是扳倒之后呢?膝下无人嗣承,到时候江山怎么办?

容学士几回面见圣躬,隐隐也察觉了不妥,“万岁爷似有不足之症。”

容实蹙眉说:“痨瘵。”

容学士噎了半晌,隔很久才叹气,“年轻轻的……看来得另谋出路了。”

眼下朝中除了豫亲王,另四位王爷几乎不问事了,见天儿遛鸟、养蝈蝈、生儿子,想了一圈也没个好人选。容实望着他爹说:“您瞧景祺阁那位的肚子能不能拿来做文章?”

容学士迟疑了下,“你知道那主儿肚子里的是儿还是女?就算是个阿哥,皇上能延捱到孩子几岁?我告诉你,幼主即位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得有个能镇得住的人挺腰子站出来,到时候太后必须打头阵。那位郭主儿的出身低了,她爹是个绿营参领,娘家一点儿根基没有,何德何能当太后?照我的说法儿,陆润是个祸害,他挨一顿好打,咱们全跟着遭殃。冲冠一怒为太监,我活了一把年纪了,没听过这说法儿。当真人病到这程度,糊涂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这个困境就像个大网子,兜住了所有人,连容学士都觉得无计可施。容实坐在圈椅里,抬手抚了抚唇,“养心殿的情况能瞒住朝廷,瞒得住豫亲王吗?”

容学士哼地一笑,“你当那鬼老六只会卖乖?上回巴蜀总兵的任免,皇上只召了内阁几位重臣商议,为什么他那里早早儿得了消息?他要是安生,说不定已经给打发到盛京看库去了,还等到这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