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

世家_75(2 / 2)

恭亲王拍胸脯保证,“交给我,我一定把你捞出来。不过你大夜里来找我,消息哪儿能不泄露呢,干脆我陪你一块儿进宫,我当个和事佬,给你敲敲边鼓。要是打起来了,我拉偏架,趁机给你踹一脚也成。”

能拉偏架的一般都是好兄弟,容实冲他拱拱手,“谢谢您了,劳您架往狠了踹,最好踹他脸,我早就瞧他不顺眼了。”

恭亲王一缩脖儿,表示这个万万不敢。着人上酽茶来,又搁一碟瓜子儿在他跟前,打着呵欠说:“还有两个时辰才放亮,我料你是睡不着了,喝茶吧!我瞧上个姑娘,好容易弄进王府来的,今儿是洞房花烛夜,我得陪人家睡到天亮。”

谋着大计的同时不落下风月,这主儿有大将之才。容实心不在焉给他道个喜,低头不再搭理他了,在恭亲王看来这是灰心到极点的表现,自己似乎是太残忍了,人家丢了媳妇儿,自己说什么洞房花烛,不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他走了两步,重新折回来,“那什么……我王府里有几个漂亮丫头,虽比不上颂银,消磨消磨时间还是可以的……我把人叫来,要几个?两个还是仨?”

话才说完,感觉他眼风如箭矢,只差没把他射个肠穿肚烂。他怏怏住了嘴,“当我没说。”抹头就走,怕他找他练手,回头伤筋错骨,治起来麻烦。

这两个时辰简直比一辈子还漫长,容实站在檐下眼巴巴看着东方,他从落地起就没过过这么煎熬的日子,更没有像现在这样急不可待盼着天亮过。这一夜颂银究竟怎么样了?如果她遭受不堪的□□,不是她的错,全是他无能。对手是皇帝,不论结果如何,过程总是令人感伤。他保护不了她,甚至没法毅然决然娶她回家,让她从此不必提心吊胆。自责和焦急汇聚起来,形成最痛苦的折磨,他背靠着廊柱发呆,露水打湿了他的头发也浑然不觉。待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等不及那个慢吞吞的恭亲王了,起身往门上走去。

刚过抄手游廊就和恭亲王碰个正着,神清气爽的王爷边走边扣纽子,到门上让管事的送了两个驴肉火烧,分给他一个,“吃饱了有力气,回头瞧情况,能不动手尽量别动手,人家到底是皇上。”

他没答话,翻身上马直奔西华门。进宫自然是畅通无阻的,这个时辰皇帝正御门听政,顾不上后宫的事儿。他过了隆宗门进西一长街,却在月华门上被人拦住了。

御前侍卫班领福海,镶黄旗的人,长着一张雷公脸,瞧人两个眼睛像鹰似的,不太招人待见。遇上他倒还好,毕竟他是领侍卫内大臣,整个紫禁城里的侍卫布防都受他支配,还留三分情面,皮笑肉不笑地插秧打了一千儿,“容大人留步,万岁爷有口谕,议政搬至养心殿及军机处,南书房日后只作习读之用。容大人有事回禀且上养心殿吧,过程子散朝,圣驾自会移过去的。”

这皇帝真是算得周详,把乾清宫都肃清了,难道就为困住颂银?

他也不兜圈子,“内务府佟颂银大人在不在里头?侍卫处今年新进的八十名侍卫要穿衣裳,得请她过问。”

福海揖了揖手,“那大人应该上内务府去找人,怎么上乾清宫……”

他还没说完,被他一句话顶了肺,“扯你娘的臊!别和老子打官腔,老子当御前统领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看锡庆门呢!我只问你佟颂银在不在里头,我不见皇上,就找她。”

福海拉了脸,“还请大人别为难卑职,卑职奉命办事……”

他扬手一挥,“你是御前侍卫,我是御前侍卫的头儿,没的在老子跟前扯淡!说,她人在哪里?”

福海无可奈何,往后指了指,“在弘德殿。”

好得很,弘德殿和凤彩门相通,正门进不去可以另辟蹊径。他转身就走,五爷撑着腰在他身后喊:“有事说事,别冲动……要不咱们上军机处坐会子,和大章京们聊聊天儿?”他压根儿不听他的,三步并作两步走远了。

来前他想得很清楚,和皇帝发生正面冲突,上台容易下台难。那位高高在上的主子必定容不得他放肆,会论罪,会发落,但不会危及性命。和大臣抢女人,抢不过就恼羞成怒,传出去有损他皇帝的威仪。他就是赌一回,如果成功,能夺回颂银全身而退皆大欢喜;如果不能,一个多月后大阿哥复辟充满未知,他人下了大狱,至少把容家拉出来,不会累及他的父母。

他这会儿章法全乱,最好的办法就是保持沉默,咬紧牙关等到起事。可这一个多月时间叫他怎么受得了?他的女人被别人霸占着,比杀了他更叫他难过。他也细琢磨了,以燕绥那样多疑的性情,他要是毫无反应,他反倒会起疑。所以他必须来,至少见到颂银,确定她无恙,接下来只有见机行事了。

凤彩门是弘德殿通往西一长街的通道,随墙小门,并不十分显步过去,早料到门上有侍卫看守,什么都没说,上前便把两个人撂倒了。他从粘杆处学来的手段是这些大内侍卫没法想象的,攻击哪里能叫人全身麻痹动弹不得,从上往下第几根肋骨能使人痛断肝肠,他都了然于心。

他进门大声叫颂银,她从里面出来,已经不是当值时候的装束了,琵琶襟大镶大滚的褂子,青莲马面裙,幸好把子头还是姑娘的打扮。见了他就哭起来,上前两步又顿住了,呜咽着说:“你不该来,来了招人恨。”

他才不管那许多,大步上前,拉了她就走,“我又不是菩萨,叫人抢了媳妇儿还踏踏实实在校场上练兵。咱们走,回家,到家就拜天地,我正大光明娶你过门。”

她多想跟他回去,在弘德殿里呆着,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郁郁而终了。然而回去之后怎么办?不图所有人死活了吗?他的心她知道,即便在这里不明不白困了一夜,他也愿意娶她进门。不必多说什么,单这样她已经值了,可他硬闯进乾清宫,这罪名扣下来不小,何必让人拿住把柄!

她尽力往外推他,“你走,趁着皇上没散朝,赶紧离开这里。你听我说,我暂且敷衍住他了,就像陆润说的,得不到的他才会百依百顺。你不必挂念我,记着你要做的事儿,把它做成做好。我今天见了你一面,心里就踏实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娇娇儿,腰杆子硬着呢,没那么容易打趴。你快走,和他遇上了反倒骑虎难下,惹得他发火,有什么益处?”

他愈发难过了,“颂银,我不能把你丢下。拿女人当挡箭牌,我成什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我们家老太太说过的,我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是那么容易屈服,也不会到这步。咱们不是没机会,只不过要等,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我还能逃。我在这宫里当了四年差,知道哪里守卫最薄弱,哪里最容易蒙混,所以你只管把心放在肚子里,干你的事儿去吧。”

她的坚强他早知道,可事到如今还能这样顾全他,实在令他汗颜,“咱们俩在一块儿,我从来没能给你带去什么……”

她只是微笑,隔着泪雾对他微笑,“怎么没有?我原本应该嫁不掉的,内务府女官,哪个人家也不敢娶。你要了我,算是解决我的难处了。咱们两个有一宗妙,不管对方多蹩脚,永远觉得我的那个人最好。千金难买我愿意嘛,破锅烂盖的,凑合一辈子完了。”

到了这时候她还开解他,他陷入两难,要带她走,她不愿意,她比他更顾全大局。其实也是想得太简单了,这紫禁城要是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还算个什么皇城!他就是不服气,叫人欺负成这样。可生杀大权在别人手上,垂死挣扎也得留神,你敢不满,不满碾死你,这就是皇权。

他憋得浑身起汗,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六月初二帝后大婚。”

她看着他,点了点头,“还有五十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