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摇摇头,不由失笑:“果真乌合之众,鼠目寸光。”
程丹若附和地扬起微笑,继续说。
“白明月狡诈异常,她希望臣能?替她说服太妃,偷龙转凤,弄个名分,故透露其盘算,但对其他叛贼,她仍妖言不断,煽动?百姓与朝廷为敌。”
程丹若说:“百姓受其操纵,对无生老母之说深信不疑,而?寨中妇孺老人,皆为叛贼的血亲后裔,一旦官兵攻城,必死战。”
皇帝问:“所?以,你?才?决定刺杀贼首?”
“臣不敢隐瞒陛下,最开始,臣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到。”程丹若说,“我从未学过武艺,又被严加看守,初时所?想之计,是破解白明月无生老母转世的谎言,动?摇其军心。”
皇帝扬眉,道:“用兵之道,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你?莫非学过兵法?”
程丹若迟疑一刹,却说道:“臣愚钝,不曾读过兵书。”
然而?,这不是出自兵书,而?是裴松之的注引。皇帝当然不认为她懂兵法,不过玩笑,而?她这般回答,虽说不够风趣大方,却显出一份恳切的实诚。
“继续。”他说。
“是。”
“臣虽有拙计,却难施行。”程丹若说,“无生教?所?在的山寨,仅有一狭窄的山道通行,易守难攻。她提前预备下粮草与兵器,修筑工事,若强攻,至少?千人伤亡,若围寨放火,秋冬多西北风,风向?不利,反易烧到下风口的官兵,若夜袭,又难伤筋动?骨,粮食并不都在山寨中,而?是藏于密林,非亲信不得?而?知,若投毒,山寨占据上游,亦难成功。”
皇帝点点头,问:“是三郎和你?说的?”
程丹若一怔,疑惑道:“谢将军不曾说过。”
皇帝故意道:“你?不是不懂兵法吗?”
程丹若心中微动?。
她忽而?发现,皇帝是随和类的帝王,不是说他真的随和,而?是他喜欢更有人情?味的氛围。放在现代?,就是一个不喜欢会?议室里开会?,而?是喜欢打打高尔夫、钓钓鱼谈事的大领导。
这可比公事公办类的领导更难对付。
但可以理解,皇帝高高在上,什么都有了,就想要虚假的人情?味。
程丹若适时调整对策,露出一丝紧张和赧然:“臣真的不懂,只是听过一些话本戏曲,常有放火投毒偷烧粮草的桥段……”
皇帝忍俊不禁,却没再故意吓她。底下巧言令色的官员何其之多,对老实人还是宽容些好。
他摆摆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臣思来想去,或许最容易的方法,就是我来动?手。”程丹若道,“白明月自持略懂武艺,而?我无缚鸡之力?,平日对我并无防备。为万全计,我有意吹冷风,着凉生病,进一步降低她的警戒之心。”
皇帝静静听着。
旁边的石太监见状,悄悄对帘子后头的小太监挥挥手。
小太监哈腰点头,小跑着去偏厅,和等候的官员们说道:“诸位大人,陛下正忙着呢,您几位再等等吧。”
官员们长吁短叹,只好继续等。
殿内,热腾腾的火力?自金砖下冒出,室内温暖如春。
程丹若有些渴,却不敢表现,谨慎地往下说。
“白明月挟持我上箭楼,我假作密语,让她支开随从,趁她不备,刺中了她,并将她推下楼。”
最高光最显赫的功劳,她却说得?非常简单,“随后,叛军大乱,谢将军命人攻寨强杀,无生教?核心的罗汉军,至此全军覆没。”
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思。
虽然奏本里也写了事情?经过,可寥寥数百字,有修饰有套话,还是亲身经历者?的复述,更能?体现细节。
而?程丹若的讲述,也侧面印证了她功劳的可信度。
此前,皇帝虽不至于怀疑功劳作假,却也以为是误打误撞的结果,现在听她重复事情?始末,方知实至名归。
“三郎说,你?后来‘破其妖术’,可有此事?”
程丹若咽口唾沫润喉,才?沙哑道:“回禀陛下,臣听过白明月传教?,她自称十世轮回,世世历劫,倘若只身死,恐怕信众并不干休,还要去寻找她的转世。正好从她房中,搜出了一些机关巧具,臣便当着她们的面演示了一番,戳破她‘法力?无边’的谎言。”
皇帝关切地问:“反响如何?”
“痛哭流涕,心如槁木。”程丹若谨慎地说,“死信无生教?者?不多,多数人是为其‘真空家乡’的愿景所?迷惑,期待与死去的亲人重逢,再续天伦而?已。”
皇帝轻轻叹了口气。
愚夫愚妇,可恨又可怜。
“那白明月所?生之子,在何处?”他问。
“在寨中,但具体是谁人照顾,臣也不知道。”她说,“白明月行事十分小心,将其子与众孤儿一道抚养,难以辨认。”
皇帝点点头,这个说法与谢玄英所?言一致。
他的疑虑,已经解开大半,但还有一件他关心的事:“太妃之死,你?可有话说?”
奏本里只说太妃病重,忽然过世,乍看似是病死,细品却大有蹊跷。皇帝心知有问题,这才?必须招她一问。
程丹若立即跪倒:“臣死罪。太妃虽沉疴难愈,却未到死期。”
她不说结论?,直接陈述:“那日,臣回到鲁王府中,求见太妃娘娘,欲转达陛下圣谕,护送娘娘上京诊治。太妃娘娘听闻后,感叹‘陛下仁和,屡屡降恩,铭感五内’,随后便不再言语,反而?喝下了长史送来的药,接着便毒发身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