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邓忠,顺天府的,家里八个?孩子,我?排第三?,养不活了,家里就把我?送到刀儿胡同……”他停了一?停,有些后悔地改口,“夫人恕罪,那是个?腌臜地方,污了夫人耳朵。”
程丹若道:“我?也出身?普通人家,没什么没听过见过的。”
她也没有勉强邓忠,让他坐下,又换一?个?。
“奴婢福山,闽南人,家里四个?兄弟,我?最小,大哥娶不到媳妇,我?爹便?报了官府,寻人给我?净身?,候补时我?就录上,和其他人一?道进了宫。”
“奴婢朱有金,保定?府人,我?娘没得早,我?爹就爱赌,家里输了个?精光。我?讨饭到顺天府,听说当阉人能活命,就进来了。”
“奴婢李怀,辽东人,小时候打仗,逃到关内,家里人都?死了,有个?大爷说给我?口饭吃,我?就跟他走了。”
看得出来,一?开始,他们还不想提这个?,许是觉得难受,许是放不下脸,可当第一?个?、第二个?说完之后,气氛就悄然变化了。
是啊,他们的干爹干爷爷明争暗斗不假,可他们的际遇却是相似的。
女人好端端的,谁会想做妾?男人也一?样?,但凡有条出路,谁会做太监?无非是过不下去了,才?心一?横切了命根子,只为有口饭吃。
大家都?是苦命人。
第431章 大晦气
下午四?点, 太阳离西边还有好一?会儿,谢玄英就散衙了。
他直接去了珍味楼, 定下雅间, 一?面喝茶一?面担忧程丹若:太医院顾忌多?,多?半对?她敬而远之,而太监有所求, 必定媚而逢迎, 两个都不是好事。
但无?论多?么担心,他都不能去太医院。
就像靖海侯不能帮他在兵部立足, 他也帮不了程丹若。
她须自己立住, 才能站稳。
等着等着, 日头逐渐偏西, 红霞洒满, 程丹若才出现在楼下。她第一?次来珍味楼吃饭,瞧半天才上楼。
“这?里好热闹。”她嗓音有点哑,但瞧着兴致不错, 并不见郁色。
谢玄英递过茶盏:“顺利吗?”
程丹若抿口水, 润润干燥的嗓子:“顺利啊。”
“人安分么?”太监之间明争暗斗不少,今天送来的二十个内侍, 背后不知多?少影子,而阴刀子最难防,这?厢被谁利用了, 就得罪了那厢。
“安分。”程丹若道,“都很听话。”
开头一?番自我介绍,同是天涯沦落人, 讲得动情了,也就不好意思下绊子, 等到缓过劲来,她已?经开始讲课,更?不好插口找事,相安无?事到结束。
第一?节课拿捏住了节奏,之后就容易了。
“今天吃什么?”雅间临街靠窗,车水马龙,她闻着街上的香气,不由饿了,“这?家都有什么招牌菜?”
谢玄英道:“江南菜做得好。”
江南出才子文人,京官中?南人也多?,珍味楼之所以宾客盈门,就是擅长江南一?带的菜色,投了这?部分人的脾胃。
程丹若道:“龙井虾仁有没有?”
“点了。”谢玄英报菜单,“还有蟹粉狮子头、西湖莼菜、松鼠桂鱼。”
“够了够了。”程丹若心满意足,不由朝他笑?了笑?,“改天再去别的地方吃。”
谢玄英立即道:“好,下次去外城,好馆子都开在外头。”
内城地方太小了,开的酒楼必有后台,虽说滋味不错,可论起独到之处,还在民间馆子。
程丹若一?口答应。
菜很快上来,两人对?着晚霞,又浅浅喝了两杯绍兴酒。
暮色四?合,月牙攀上柳梢,照亮一?株盛开的桃花。炊烟袅袅,酒楼中?人声逐渐喧杂,菜香与酒香混合,糅杂出世俗的热闹。
程丹若眺望窗外,酒酽春浓,莫名?愉悦,这?是约会的惬意。
她多?喝了两杯,出门的时候就有些?浮。
谢玄英搀住她的手臂:“慢点走。”
程丹若还没醉,小心提起袍角往下走。
她平时穿道袍直身之类的男装,佩饰极少,行走间姿态利索,远看与寻常男子无?二。但提裙子就不一?样了,穿越多?年,身体已?经形成肌肉记忆,和其他女子一?样习惯拎裙摆,而不是像男人一?样直接撩起袍角。
故而这?一?走,立马被人看出了端倪。
楼下吃席的客人,眼睛利的难免扫过两眼,看看什么情况。
然后,认出谢玄英了。
他的脸太有辨识度,自然惹来更?多?视线。
靠近中?央台子的一?桌人就是如此,他们的位置正处酒楼中?心,离台上奏乐的乐工最近——这?是内城的酒楼,乐工自然是出自教坊司。
理论上说,他们的工作只是负责朝廷宴饮,然则乐户实?际便是官妓,士大夫朝退后私家饮酒,多?招乐户相陪,留宿亦是常事。
嗯,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今天台上表演助兴的是一?位琵琶女,还有一?个吹笛的男乐工,两人都是样貌俊秀之人,曲艺高超,听得客人们时不时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