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么不舍和难受, 人死不能复生, 庇护了他三?十年的参天?大树, 就这样轰然倒塌,成为棺椁中不会?喘气?的冰冷尸首。
与前日不同的是,他内心只有悲痛, 没有迷茫。
“我心里只有你。”她?如是说。
她?只有我。谢玄英只要想起她?辛酸的身世、坎坷的遭遇、艰难的前路, 心神便再无动摇。
是啊,陛下已经死了, 但我还活着。
三?十而立,谢玄英已经三?十岁了,不是三?岁进宫的稚子, 需要看人脸色,小心翼翼地讨好高高在?上的帝后夫妻。
他是阁臣,是侍郎, 是帝王临终托付的人。
他不应该茫然。
老师年纪大了,耳顺之年还出仕, 无非是想帮他们一把,丹娘步履维艰,人人都在?等她?犯错,她?心力难支,却还要顾及他的情绪,关切他的身体。
我实在?无用?,竟要老师和妻子这般辛劳。
谢玄英唾弃自己,决意再也不能沉溺于哀恸之中。
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哀哭声渐渐低落,清晨的哭临进入了尾声。
众臣擦擦眼?泪,各回各的衙门。谢玄英却和其?他人一起到了内阁,商议登极仪的细节。
登基是最大的嘉礼,步骤极其?繁杂,可天?寒地冻,太子又?年幼,不能让他走太长的流程,能简化就简化。
然则“礼”的每个步骤都有其?意义,什么地方能简,什么地方不能简,免不了争执两句,又?或是想别的法子代替。
少不了费些口水。
中午,光禄寺送来饭食。
午休吃饭。
靖海侯瞧着皱眉硬吃菜的儿子,挑眉道:“看来是想通了。”
谢玄英转头看向父亲。
“昨天?还食难下咽,今天?就吃了大半碗饭。”靖海侯说,“你媳妇开解得不错。”
谢玄英:“……”
“你是我儿子,真当你爹瞎?”靖海侯嘲笑?,“当年被你糊弄过去了,毕竟程氏确不出挑,现?在?想想,你想娶的不就是她??”
谢玄英吞下饭菜,平静道:“儿子惶恐,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得很。”靖海侯抖抖袖子,仔细拢好,又?往炭盆里扔了两片香料,“算你眼?光好,你爹很少看走眼?,这算一次。”
谢玄英:“儿子真的不明白。”
靖海侯瞥他眼?,哂笑?一声,走了。
谢玄英继续用?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温泉边种出来的菜蔬有一股硫磺味。
他忽然就知道父亲为什么丢香料了。
再一想,这似乎是他们父子间第一次“闲聊”。
登时无言。
程丹若又?跪了一天?,今天?的新闻是午膳时,皇贵妃赐给老郡主、安国夫人等老妇人几道菜,里头有乳制品和蛋,其?他命妇则得了杏仁茶。
命妇立即满口夸赞,称赞皇贵妃的贤德,连安国夫人都说皇贵妃贤良,有母仪天?下之姿。
恭妃争气?,程丹若也省力不少,提前下班了。
谢玄英依旧是二?更左右悄悄溜回家,先说了登极仪的事,然后“随口”地提起了靖海侯夸她?的话。
程丹若:“……”他好傻。
老狐狸是见皇帝死了,和你修复父子之情呢。
但她?看破不说破,笑?道:“是吗?能得父亲一句夸赞可不容易。”
“你听听就算了,可不能尽信。”谢玄英却反过来叮嘱,“你看他当初对二?嫂赞不绝口,如今也没替她?设想,还是准了二?哥的外?室进家门。”
程丹若吃惊:“什么外?室?”
“安哥儿身子不好,你也是知道的。”他道,“二?哥回苏州时收了人,还生了个庶子,今年五六岁算立住了,才被族里送过来认亲。”
程丹若意外?又?不怎么意外?。
谢二?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爵位,安哥儿病恹恹的,荣二?奶奶也三?十多岁了,不宜再生养,搞出个备胎不稀奇。而这个孩子在?姑苏老家,怕也没少受谢二?太太一房的照拂。
“二?嫂不同意,可外?室是谢家表亲家的孩子,也是良家女,不好打?发。”谢玄英道,“她?便求了父亲,但父亲说她?一贯贤良淑德,庶女也教得很好,想来庶子也不会?例外?,还是同意将孩子记上族谱。”
他正色道:“我父亲的为人你也清楚,他夸你你就受着,但别信他。”
程丹若忍住笑?:“好,我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