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得很突然,走得也很突然,丁清什么也看不见,轻声喊了句‘老大’,那声音几乎隐没于水声中,于是她安静下来。
丁清裹着被子睡在石床一角,周笙白将她放在哪儿她就窝在哪儿,一寸也没移动。双足缩回了渐渐回暖的被窝里,两脚相碰,一只还是冰的,另一只被周笙白摸得滚烫,差异感尤其明显。
许是安心,丁清这一觉睡得很好。
等她再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暴雨只持续到后半夜,但寒风从洞口灌入,预示着冬季来临。
蝉翼般的床幔被风吹起,扫过丁清的脸,她撑着身体坐起,这才看清了周笙白的住处。
这里与丁清想的很不一样,她以为周笙白所住的是一个简陋的洞府,顶上当有钟乳石,也不会有多少摆设,其实不是,整个洞府经多年打造,成了一间样样齐全整洁的石室。
石床下三层台阶,两侧都有石盘托着蜡烛,一层层铺了下去,像是开出了一条灯道。
床幔由顶上银钩挂下,夜明珠上罩着一块墨色丝绸,丁清伸手碰了碰,柔软得不像话,与她裹着的被子为同一布料。
从台阶走下便能看见石桌石凳,银器杯盏,还有宽门小室,里头石柜挂着衣裳。
石桌的背面是一道天然的石块屏风,丁清下床后慢慢朝那边走,越过屏风便能瞧见一口水潭,水潭里的水清澈见底,水潭的正前方则是一层石阶,顺着洞府蜿蜒而上,耀目的光芒从那里跳跃进来。
因为昨夜大雨,石阶上还是湿漉的,偶尔坑洼之处积着水。丁清赤足顺着石阶朝上走,刚一步入阳光之下,便有寒风吹来。
她眯起双眼,抬头望向碧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几步朝上,渐渐顺着石阶走出,到了窥天山的山顶。
山顶上的风很大,丁清刚走出来便被狂风吹了满脸,眼睛几乎都睁不开。
她裹紧身上的衣服望向四周,窥天山顶上除了一块块大小不一的碎石,什么也没有。一眼能望到边,但望不到底,高耸入云,就像是全世界唯有这一处,孤高得令人窒息。
丁清揉了揉鼻子,冷得打了个喷嚏。
周笙白从碎石另一侧走出,见丁清站在石阶上方,随时都能被风刮飞的模样。
丁清本来还觉得这处高得可怕,静得吓人,在见到周笙白的那一瞬便立刻安心下来,她露出笑容,颠颠地朝周笙白跑去,夸赞的话自然脱口而出:“老大,你住的这里好别致呀!”
周笙白的目光从她跳跃的双足上渐渐上抬盯着她的脸,他数着对方的步伐,越来越近,没有减速,下一刻便能撞进他的怀里。
偏偏丁清在距离他三步之处停下了,她双手抓着身侧衣摆,刚睡醒头发还有些凌乱,但眼睛很亮,正抿嘴朝他笑。
山巅的风很凉,周笙白能感觉到她刚从被子里出来,身上残留的温软暖意,没能贴近,似乎有些可惜。
方才在石阶那儿丁清没注意,等她凑近对方才发现这里的碎石很多,都是半人高或者一人高的样子,杂乱的碎石丛中破石长出了许多小花,白白的一朵朵,没有绿叶,单根花杆笔直朝上。
那花儿在风中摇曳,丁清仔细看了一眼,周围的碎石像是被人刻意搬过来为其挡风一般。
“这是老大种的花吗?”她蹲下,想去拨弄一片花瓣:“我从没见过这种花。”
周笙白见她伸手,目光一瞬凌厉了起来,声音比寒风还冷:“别碰!”
莹白的指尖一颤,丁清的手指几乎立刻止住了,周笙白仅能看见她的发顶,看不见她的表情。
片刻的沉默像是打碎了什么。
丁清懊恼,她在心里告诫自己:丁清啊丁清,你要懂分寸呀!这么强的老大是很容易找来的吗?下回套近乎之前,先三思而行,莫要触其逆龄啊!
第18章
白花上有周笙白的秘密,丁清牢记他的约法三章,不是她该问的,不问。
所以她收手站起来,老实认错:“对不起,老大。”
丁清道歉时低着头,一双明亮的鹿眼半垂下,饱满却小巧的嘴唇微微抿着,看样子就像是被人从破烂中捡回的小狗,讨好地围在主人身边打转,却被嫌烦。
其实丁清没那么可怜,她很聪明,知道自己长了一张无害的脸,稍一示弱便显得尤其委屈,她没打算以此欺骗周笙白,只想他赶紧消气。
周笙白于风中静了许久,心里越来越烦躁。
窥天山顶除了他,谁也不能来,山巅上种的花除了他,谁也不能碰,这是规矩!
他忍下丁清来山顶找他,没忍她要去碰花,到头来,周笙白却在这儿自省是否把话说重了。
他刚才的口气的确不太好,小疯子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似的。
她要是真的落泪了怎么办?
丁清可哭不出来,她的眼泪早流干了,且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见周笙白不说话便当他消气了,于是扬起笑卖乖道:“山上风好大,老大我们下去吧?”
周笙白的嘴唇动了动,含糊不清地唔了声,率先离开山巅。
丁清跟在他身后,走过碎石旁她随意瞥了一眼石缝中的白花,脆弱的小东西却是从坚硬的山石中长出来的。
周笙白回到洞府后绕过水池,看见屏风上挂着昨夜被丁清身上染湿的被子。
越过屏风看向自己平日休息的地方,石床上的软被叠得整整齐齐,床幔朝两边拢去,夜明珠上的黑绸也被摘下,叠得方正。
与他平日里的习惯不一样。
周笙白喜欢把石床上的被子铺得很厚,乱些没关系,但一定得软,而且床幔得垂下,将石床完全遮盖住,这样有种鸟类筑巢的包裹感。
醒目的改变叫周笙白伸舌舔了舔微痒的獠牙,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是带了个人来住处了,还把床让给她了,以后生活怕是多有不便。
反正现下没下雨了,不然把小疯子送回山下吧?
这个念头才起,身后便响起了丁清压抑的喷嚏声。
回头看去,丁清正站在他身后三步距离处理衣裳,她的衣服淋了雨,裹在被子里睡了一整夜,皱巴巴的,广袖与裙摆团成一团。
而且对于现下天气来说,这身衣裳着实薄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