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袖的袖摆流云暗显,他的掌心摊开,上面躺着一根羽毛银簪,周笙白微微挑眉道:“给我梳发。”
大半夜的……梳发做什么?
擦干头发睡去吧。
丁清自己也未察觉,咕咚一声吞咽了口水后,她接过银簪。
周笙白自然地弯下腰,朝她凑近,丁清见到那张突然靠近的脸,有些无措地瞥开眼神道:“再低点儿……”
周笙白又弯了点儿,丁清踮起脚,声音莫名低下去:“还是有点高。”
于是周笙白在她面前半蹲下,丁清绕到他身后,简单地将他的发丝从鬓角处取了两股扭在一起,银簪盘起,勉强梳好了。
周笙白站起身时目光落在了角落里的小鬼身上,他突然开口:“我陪你去。”
“去哪儿?”丁清问。
他转过身:“风萧坳。”
丁清没想过要周笙白陪自己去风萧坳,她以为这么冷的天,说不定很快就要落雪了,他应当更喜欢裹在被窝里睡觉的。
她原只想麻烦周椿。
但丁清没有拒绝周笙白,她拒绝不了老大的任何要求。
从幕城前往风萧坳并未花去二人多少时间,只是到了地点之后周笙白的唇色有些淡,丁清悄悄摸了摸他的手背,很凉。
一般的鸟类这个时节早就南飞,或者找到个合适且舒适的地方过冬了。
周笙白虽不是鸟,却也有一些鸟类的习性在,好比他喜欢住崖上,他喜欢石洞,喜欢花。
从山上往风萧坳下看,便能看见一道道如烟的游魂互相穿插着,顺着山坳处刮来的风,轻飘飘地沿着山川之间,淌过了田地水流。
那些老迈的牵着年幼的,即便他们的魂魄无法彼此触碰,即便他们没有思考意识,却仍旧割不断活着时的某些牵引,他们死后依旧离自己最亲近的人,最近。
不知是否因为风太大,天太冷,丁清望着眼前一切,竟渐渐失了神。
她从中想起了一些过往画面,后来发丝扫过眼睫,骤然清醒,才觉得难怪眼熟。
丁清生时,也经历过天灾人祸,也随波逐流,背着年幼的弟弟跟着众人走过许多地方。他们漫无目的,别人到哪儿他们就跟去哪儿,只要能有一口吃的……
而如今的这些游魂,正如当年她所经历的那样,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刻印着家乡遇难,夜风带着他们逃离了山塌之地,可兜兜转转,又被那几百个深知自己已经死了,仍无法放弃家乡的鬼魂们带回。
这才是风萧坳闹鬼的真相。
离开,是游魂们的逃亡。
白日之前回去故里,是鬼魂们的执念。
致使他们迟迟无法离去,留在这一处的原因并不难以理解,那只是无法逃离时被泥石掩埋,窒息而亡的怨念。
那些怨念并不深,却足以让几百个鬼魂的力量凝聚在一起,他们并未作恶,被风带入了城池,入夜带走了一些人的灵魂,也仅仅是因为那些人与他们相熟,相识,不自觉地顺势而亡了。
没有人去调查过那些人死去的原因。
正如无人知晓,涓城中过世的老者,其子在风萧坳内做生意;涓城内死去的少女,其心上人正是风萧坳中的书生……
丁清伸手拨弄了一下发丝,原先站在她身边的小姑娘早就跳下山崖奔随家乡众人去了。
除夕夜的月很亮,若无那场意外,恐怕麒麟山下的风萧坳,热闹不减幕城。
“天清地明,舍魂归一;聚散离合,尘缘寥寂。”
一阵寒风于背后吹过扬起了丁清的发丝,她忽觉胸腔震颤,不可置信地朝身旁看去。
只见周笙白身姿挺拔,眸色淡淡,漆黑的瞳孔于月光下倒映风萧坳中万魂飘荡,眼神里没有冷漠,也无怜悯,就像在看向一片虚无。
高挺鼻梁下的薄唇轻启,吐出的却是最温柔的安魂咒语。
他的声音一顿,忽而与丁清对视,丁清看见他眉目柔和,露出一抹笑容,随后双掌贴向了她的耳朵,大手几乎抱住了她的半张脸,于是那喃喃的声音被掌心阻隔。
月色倾下,如一层蝉翼薄纱,笼罩在眼前之人身上,竟让丁清产生了一个意外的念头,仿若他不是人间恶鬼惧怕的异类,却像是堕世的神明。
白雪如柳絮纷飞,已到子时。
丁清猜准了今夜会落雪,没猜准几乎填满整个风萧坳的游魂在周笙白的一串安魂咒下,随风散尽。
也许南堂的堂主往上推几代,也不曾再用过如此柔软的方式驱除鬼魂了。
周笙白的手掌松开,呼啸的风声入耳,丁清的听觉在一瞬找回,又于下一瞬失灵。
她仅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越来越快。
呼吸不顺。
心跳不稳。
可她始终无法将目光从对方的身上移开一寸。
丁清的眼神就像是长在了周笙白的脸上了。
她害怕周笙白吗?
这种难以抗拒,时有时无的无措感……真的是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