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笙白道:“我吃他的时候,他还是活着的。”
那夜风很大,周离虞在自刎之后,得到了对方的奚落。
她叫那个男人翎云,这是真名还是他随口胡诌的也没人去查证,这个人的身份就是个谜团。
她在临死前还在喊着翎云的名字,颤抖的手徒劳地抓住了一把含雪带雨的风,最后魂魄离体时,瞧见了不远处斑竹林内的周笙白。
周离虞眼中诧异,她今夜将翎云约在玉苍山悬崖边前,亲自哄睡了周笙白。
被自己年幼的儿子目睹死亡的过程有多残忍,周离虞想去安抚已经惊得眼也不会眨的周笙白,可她没能动弹,因为她的魂魄被翎云牢牢地抓在手中。
从那天起,她才得知了这个人的真正身份。
古书有云——世有天灵,离浊兆载,舍己化万物,气灵飞升苍穹,是为天地间万物之首,忌食血腥,讳损地灵。
翎云是那个男人给自己起的人间的名字,他有一身的白羽,俊美的好似神袛,他是这世间鸟雀的化身,是那所谓的万物之首其一。
周离虞是死后才看清了这个世界的真正样貌,她早知道这世间有鬼,可她从不信世间有神。
翎云告诉她,人间无神,神在苍穹,唯有笙白花开到九万九才能连接另一个世界,一朵笙白花,是凡人口中的一份‘功德’。
没有人能让笙白花开够那个数,因为凡人的受命很短暂。
倒是死了,反而可以长久。
可笙白花的功德,不录在死人的身上。
翎云一直高高在上地睥睨着周离虞,他了解这个世间的一切规则,他也想要打破这个规则。他不喜欢一切脆弱的东西,他认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世间不该分什么人与鬼的区别,而应该分高下。
他没管周离虞的尸体还躺在雪地里,只用手心掌握着她的魂魄,而后路过斑竹林时,轻而易举提起了周笙白的衣襟,带他一起离开了玉苍山的悬崖。
那场大雨下了好几日。
周笙白在雨里就坐了好几日。
翎云不在意他的生死,于他看来,周笙白也是弱者,且是个不伦不类的弱者。
那是山间小院,院子里曾种过许多花儿,周离虞在生前喜欢打理那些花儿,其中只有很小的几朵白花,与他的名字一样,那些花的种子是翎云从他的世界里带来的。
几日之间,周离虞鬼魂的哀嚎声响彻山间,她痛苦得仿佛一遍遍重新死去,或许死也没有那么痛,因为她死时没这么叫喊过。
翎云将捉鬼的符咒用在周离虞的身上,不满道:“你活着时分明很优秀,是人中龙凤,怎么死了这般平庸?周离虞,别压抑你的才能,让我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地步?”
周离虞用行动告诉他她能做到哪一步,她在翎云的折磨下,生吞了黄符,走向灰飞烟灭。
这一切周笙白都看在眼里。
几日的折辱,他见曾经温声细语对他说过一个个动人故事的周离虞最终痛苦到自刎后,又烧干了自己的鬼魂。
周笙白克制不住的杀戮之心在见到那个男人没有丝毫动容地推开了房间,又像是看一块破布一样看向他时,彻底爆发。
他扑上去咬住了翎云的腿。
瘦小的孩童就连牙齿都是软的,翎云动一动脚便将他踹出了十多步远。
周笙白仍旧固执地呐喊着要与他拼命。
刚丧失‘玩具’的翎云又得了个玩具,他提着周笙白的衣襟,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那就让‘爹’陪你好好玩儿玩儿?”
在周离虞身上没得到的,翎云在周笙白的身上得到了。
他在玩耍时被周笙白咬下了一块肉,而后见到他的背上伸出了双翼,那是漆黑如墨的羽翼,与他的纯白不同,很丑。
但翎云终究是玩过了头,他低估了潜藏在周笙白脉络里的另一半血性,他终于探得了周笙白身体里某种力量的极限,却在深夜慌逃不急,被他死死叼住了后颈,咬断了脊骨。
周笙白化成了一只庞然的乌鸟,一路吞噬着翎云的血肉,他抱着翎云断手断脚的身体爬上了玉苍山,当着他娘的面,一口一口嚼碎了对方的头骨。
周瑷来时,周笙白刚吃完也没过多久。
冰天雪地里,周离虞的尸体还未腐烂,但已经僵硬如铁。
周瑷把周笙白护在怀中,阻止周家的人再上前时,周笙白终于没忍住呕了起来,满嘴的血腥味吐得他眼冒金星。
周瑷看见他吐出的一根手指,她什么也没说,帮他藏住了这个秘密。
后来,便是他到了周家,却再也吃不了肉。
周笙白也曾觉得自己是个怪物,毕竟没有哪个人会吃掉自己的亲生父亲。
他没松开丁清的手,只是将右足架在了她的腿上,告诉她:“我虽不是古书所言的万物之首,但也不可食血腥之物,因为那种东西会激发出我体内的另一半、关于那个男人的血液。我杀了他,吃了他,从此以后右足就只能永远维持成鹰爪的模样,被世人当成怪物。”
丁清空出来的那个手上还有梨子汁,清香带着些许粘人,她指尖轻轻触碰着周笙白鹰爪上的纹路,声音颤抖道:“人渣!死了才好。”
周笙白噗嗤一声笑出来,这才松开了丁清的手腕,他在放开对方时,指尖颤抖。
其实他有些害怕丁清会说些什么他不爱听的话,索性小疯子对他,没有底线。
原来说出来也没什么。
世人都怕他,不要紧。
只要小疯子爱他就行。
四月底,杏花将落,周椿回来云川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