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谓的物竞天择,是雪姻忽而落下的一场寒冰,有能力从中逃脱的便是‘适者’,无人能知意外何时降临,一如天灾。
他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林下城的斑竹林中,被大雨清刷过的竹叶越发碧绿鲜亮,破开幻境后或葱绿或生斑的竹叶铺了厚厚一层,其中躺着一片金灿灿的叶子……
丁清这一觉睡了很久。
她没做梦。
大约是最美梦的时刻已经成真,她挨到了见到周笙白冲入竹雨塔的那一刻,了无遗憾,故而一觉睡了数日,再醒来时,人已经躺在闭苍山庄的屋内了。
她是被人声吵醒的,几人谈话声很低,似乎是怕打扰了她,不过丁清也实在躺够了,精力恢复,疲惫消散,听觉重新敏锐了起来,将那几个人的谈话一字不差地印在了脑子里。
有周椿的声音,也有上官晴瑛的。
上官家的立场很奇怪。
丁清曾在竹雨塔内,亲耳听见永夜之主说过,东堂上官家是主动对他俯首称臣的。因为仰慕苍穹之上、万物之首的力量,而这么多年来,上官家也一直在调查追寻这些。
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几番试探周笙白的身份,更不会将东堂所有能人分布在其余四堂之中,甚至有的一待便是十多年。
孟思思说过,雪姻、她,包括永夜之主,他们都是苍穹之上到来妄图‘将这个凡间变得更好’的万物之首。而他们改变这个世界的方式极端且可笑,以他们高高在上的眼光与态度,来决定凡人的生死,一如蝼蚁。
从很久之前,永夜之主就露出他的本性了,他不在意手下的是人是鬼,于他而言都一样。他要的,不过是足够强大的力量,他喜欢将一个人身体里的所有潜能全都激发出来。
只有足够强的人才配活着,而死了的人也不可惜,因为凡人的身躯只是困住他们能力的一个枷锁,一旦变成鬼魂,才更好激发真正的潜能。
他控制了南堂,与西堂也达成共识,他们的目标是在凡人间选出足够优秀的人。
而那些活下来的人,自然是五堂中的佼佼者,又或者是臣服于永夜之主却在凡间拥有至高无上身份的凡人。
他们懂得捉鬼之术,死后变得再强大的鬼魂,也会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他们是想要利用自身的优势,成为凡间的主宰,剥得其他人生存下去的权利,独享世间一切。
南堂与西堂的沦陷不出所料,那么上官家在此又扮演怎样的角色?
他一面让上官晴瑛与周椿联系,频频对周家示好,一面又在永夜之主那边毕恭毕敬,甘愿成为他手下的一枚棋子。
上官堂主这么多年想要调查的结果究竟为何?
即便他知道了周笙白的身份,知道永夜之主的身份又如何?
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这些乱糟糟的东西使丁清头疼。
屋外周椿压低嗓音对上官晴瑛发出一声声质问,上官晴瑛所知有限,只能重复那句,让周家相信上官家,上官家绝对不会做凡人的叛徒。
永夜之主的行动便是以南堂为起点,不断向其他地方进发,活下来的人,或受尽磨难坚持下来的鬼魂,对南堂、西堂,永夜之主,都再无还手之力。
周椿因信任与心软,几次在上官家吃亏,这回不论如何也不肯相信上官晴瑛,她将上官晴瑛带来的药扔出门外,实在没忍住低吼:“你走吧!我越来越看不懂你了!”
上官晴瑛无措地站在门口,她背对着烈阳,沉默以对。
一直安静的周笙白却在此时开口:“我要见上官堂主一面。”
周椿满眼惊诧:“舅舅?!”
她不敢相信周笙白居然还选择相信对方,上官家的茶水让周笙白化身成鸟,上官家给出的消息也让周笙白走入一个险些死在里面的幻境中,若非走运,他怎能活下来?
周笙白一个眼神叫周椿噤声,他望向上官晴瑛,重复一遍:“我要见上官堂主一面。”
上官晴瑛抿嘴,道:“叔叔不会见周公子的。”
周笙白道:“私下会面,就我们俩。”
上官晴瑛摇头:“叔叔只说要周家务必信他,也交代不会与周家的任何人碰面。”
“你去安排,我必须得见他。”周笙白说完这话,突然起身越过屏风。他走到屋里,方才面对上官晴瑛逼迫十足的眼神在见到床上已经醒来的人后,瞬间柔和下来。
他疾步上前,坐在床沿,手指颤颤地抚摸过丁清汗湿的发,在碰到她半睁的眼睛时,才松口气道:“你醒啦。”
周笙白的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丁清。
丁清的喉咙干疼,实在说不出话来,而魂魄离开身体太久,四肢上竹叶符还在,加之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简直让她无法动弹。
她早就醒了,在他们说话时就已经清醒了,只是暂且不能动也开不了口。
大约是方才做了个深呼吸,被周笙白听见了,这才引他过来了。
“老……大。”丁清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椿赶来时正好听见这声,又折回去倒水。
丁清喝了水才觉得好多了,她瞥了一眼身上盖着的重被,颇为无奈道:“我好热啊。”
大暑天里盖两床厚棉被,丁清背后一层汗水都将被褥打湿了。
周笙白擦过她鼻尖的汗珠,小心翼翼掀开了被子,又摘去竹叶道:“你的身体一直很凉,我怕你冷。”
“我是个死人嘛,身体当然是凉的。”丁清唉了声:“老大。”
“嗯。”周笙白仍旧笔直着腰坐着,桃花眼一瞬不移地望向她,只有保持这么远的距离,他才能将她完整地看进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