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清长在他的未来里了,不用看天石镜也知道,周笙白的余生皆是她。
所以他不管不顾,放任一切,哪怕是要他杀人他也不会眨眼。
可赵煊不敢让他杀,赵城主胆小,留得周笙白十指干净,未染上凡人的鲜血。
丁清将手放在天石镜上,当漆黑的神石荡起一圈涟漪,其中逐渐倒映着周笙白的脸时,周笙白背过身去。
他能坦然接受丁清看见另一个咄咄逼人的他,但他不能看见丁清在得知赵煊真正的死因时的表情,哪怕她没有任何表情,他都不能接受。
酸涩从心头蔓延,就像是一坛陈年老醋掀了盖,翻了罐身,浓稠丑陋名为嫉妒的腥酸浆液粘腻地爬在了他的心口,几乎将他淹没。
丁清沉默了会儿,她用另一只手攥住周笙白的袖摆,缓慢闭上双眼,去看她想看见的过去,搜寻他过去的记忆。
丁清像是突然通晓了天石镜的用法,她排除了其他,只想知道他此生至现在,所有快乐的回忆。
从他的幼年起,周笙白就没怎么笑过。
在他的眼中,周离虞与翎云是一对不恩爱的夫妻,周离虞一年见不到翎云几回,即便她对周笙白不错,可她整日沉默寡言拉着一张脸,始终让心思敏感的周笙白觉得,她是不喜欢他的。
他幼年时最快乐的事,居然是下雨天里周离虞将他哄睡着后,奔向路过附近的翎云过夜,而他装睡醒来,见屋外下雨,想着周离虞什么时候回来,趴在窗前偷偷朝外看回家的小路,却见一只枯叶蝶为了避雨,莽撞地撞上了他的鼻尖。
他看了一夜的蝶,那蝶像是一片干枯将要腐烂的树叶,可当雨过天晴,它展翅于他手心盘旋时,张开的双翼于晨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像极了死后重生。
枯叶蝶飞走了,周离虞一夜未归,但周笙白心情不错,笑了几回。
从那之后,是大片的空白。
他再没遇见过值得高兴的事情,当年在闭苍山庄躲着,上官家的小孩儿一窝蜂地涌上来要和他做朋友的画面,也是模模糊糊,几不可见,谈不上多高兴。
他的幸福感是以跨多年计算的。
他虽在笑,可那不是真正的笑,他的笑容未达眼底,讽刺更多,不屑更多。
再后来,丁清看见了自己。
那是她第一次被周笙白抱在怀中,飞于无量深林的上空,他将她丢了下去,再在她即将摔到林间之前再度抓住,就像是一只幼鹰吃饱了食,意外抓到了只肥硕的田鼠,他在玩儿她。
他想看丁清是否惧怕,丁清毫无惧意后,他玩儿得不亦乐乎。
下一幕,是他于窥天山漆黑的洞府里,双目清晰地看见她浑身湿淋淋,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时,露出的一双白皙小足。
他摸她脚时没笑,但心里是高兴的。
从那之后,周笙白的高兴变得频繁了起来,每一次都与丁清有关。
而丁清的脸,在他的记忆里越来越清晰,他这双眼里,关于高兴所能看见的事物也越来越少。他眼中的世界,似乎摒除了其余人,唯有丁清不怕死凑上来的笑脸。
再多的人群中,他都能一眼分辨出哪个是她,哪怕她穿着最不起眼的衣服,被许多高大的男人拦住身影,可周笙白就是能找到她,笔直地朝她走来。
那日,她替他买了发扣、衣裳。
那晚,周笙白像只炫耀的孔雀,迫不及待将丁清买来的东西换上,拿着发扣与梳子让她梳发。
天黑沐浴后,不用穿繁缛的衣裳,也不用将头发梳得那样整洁好看。
他满心的兴奋不曾言说,也没露出多少笑脸,可却通通印在他躁动难安,辗转反侧的心上。
不知从何时起,丁清成了他高兴的原因。
不知从何时起,周笙白的一切情绪都被她牵引。
丁清将手掌收回时,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里似乎还残留余温,皆是被周笙白一颗乱跳的心脏熨烫得发热的回忆。
红云烧至鬓角,丁清舔了舔唇,她大概知道,周笙白对她应是数不清的喜欢了。
这像是在偷窥一个从无感情经历的少年心动,而少年长着青年的相貌,内心翻滚涌动的感情,比任何年少的人都要冲动、更多。
有些羞涩。
丁清垂眸,扭捏地扯了扯周笙白的袖子,就连呼吸都是滚烫的。
周笙白像是陷入了关于赵煊的那段回忆,被丁清轻轻一扯思绪回归,他侧过身,只能看见小疯子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周笙白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你看见了?”他问。
丁清点头嗯了声,耳尖烧红。
周笙白曾对她说过爱,丁清亦然,爱无形状可言,人说只能体会,不能看见,可也不全然是看不见的。从所有关乎周笙白高兴的回忆中,丁清几乎充满了他的一切兴奋便能看出来,他爱她爱惨了。
周笙白问:“现在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
丁清继续点头:“老大真好。”
方才还有些踌躇的人现下忽而怔愣起来,小疯子说他好?一个威逼利诱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去自缢的人,也能称好?
丁清慢慢朝他靠近,抱着他的胳膊道:“我也很爱很爱你的,老大,其实从我见到你的那时起,我的眼里就只有你了。”
虽说,那时眼里有他,是被他的强大所折服,而非因为喜欢。
可丁清仍然想让周笙白知道,他在这段感情里,并未受到任何不公,他们的眼里皆是只有彼此,在这点上是公平的。
“……”周笙白很心动,可也很疑惑。
“你……看见了什么?”即便他知道小疯子性格异于常人,但也不至于在瞧见他逼着赵煊自缢后,会出现这种含羞带臊的情绪。娇滴滴的,软绵绵的,扭捏委婉,叫人想去调侃她,又因时下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