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镇子上有些脚程,苏燕特意问过了同村的人,搭了牛车与他同去。正是春种的时候,清明才过,田野间都是忙作的农户,偶尔有认识苏燕的,还会与她打个招呼。
苏燕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自食其力将自己养活大,村子里的好心人也时常关照她,只是偶尔也有些嘴巴不干净的无赖喜欢无端污蔑。她随母亲生得貌美,即便是粗布荆钗也不掩她清丽面容,免不了要招惹些心怀不轨的人。
镇子上乱哄哄的,苏燕才下牛车,正小心避过地上积水的洼地,就听背后一阵马蹄声,不等她猝不及防地往一边避退,就被纵马而过的官兵溅了一身的泥水。
她吸了一口气,强压下愤怒,回头看了眼那几个不长眼的官兵,嘴里低声咒骂了几句,而旁边的几个行人也被祸害得不轻,正气愤地对着那跑没影儿的兵士破口大骂。
苏燕没法子,只能自认倒霉。药铺的东家与她相识已久,见她进门便先往筐里瞄了一眼。
“这么多,得跑好几里地吧?”
苏燕蹲下来与他一起挑拣,说道:“可将我累得不轻,东家若真疼我不易,多算我几文钱好了。”
药铺东家立刻唉声叹气道:“这世道不好,谁不是一样劳苦呢……”
这便是没得谈的意思了。苏燕也没指望他真的能多给几文钱,只笑笑便罢了,老板正说着,又有人进来抓药,便让苏燕自己先等等。
来抓药的正是镇上唯一一家私塾的先生,据说是个没落士族的旁支后人,到他这代勉强能管个温饱,因自己有些才识,便在镇上办了私塾。名唤周胥,五官周正,人也正年轻。
苏燕对于读书人总是多几分敬重,见他来了,便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周胥这才注意到蹲在一边挑拣草药的她,忙拱手行了一礼,说道:“燕娘子,近日可好?”
“一切都好。”她说完,发现周胥正盯着她衣服上的泥水看,便没好气地说:“是方才几个不长眼的府兵纵马给溅的泥水,镇上好端怎么来了这么多兵将,不知道还以为天子出巡呢。”
周胥惊讶道:“燕娘子还不知晓吗?”
“知晓什么?”
东家也听着二人的谈话,忍不住插话:“这你都不知晓,去年秦王谋反,太子尸首都没找着,倒是那太子党羽还闹个不停,闹要推翻秦王恢复正统。也不知怎么的,秦王听说太子没死,还有下落了,又开始四处搜查,如今就搜到我们这处,家家户户都鸡犬不宁。”
周胥也皱着眉,似乎对此事也不大乐意。
“秦王暴戾,底下人行事也一样不讲理。”
苏燕仰头说道:“好在我们只是平常人,这些事与我们干系不大,等他们走了就好。”
周胥叹了口气,也点头应了,随后还将麻绳上扎着的鲤鱼解下分了她一条,说道:“久不见你,刚好今日学生献了两条鲤鱼,拿回去煲汤最好。”
苏燕正要拒绝,他又说:“就当还你上次赠我蕨菜的礼,不必推拒了。”
东家装好了药材递给周胥,顺带哄笑道:“你二人如此般配,结为夫妻恩恩爱爱多好,也不用再分什么你我了。”
苏燕忙说:“莫要胡说,平白污了周先生的身份。”
周胥只笑笑不说话,和二人道别后拎着药包走了。
药铺东家称过以后,给苏燕付了钱,她也背着箩筐离开,准备去布庄看看,给莫淮买一块好布做衣裳。怎么说也是有钱人家的郎君,她也不想太过委屈他。兴许是寻常百姓与娇生惯养的郎君不同,即便是一身粗布麻衣,他也能穿出十分矜贵来,就像被蒙上了纱帐的美玉,光华却不曾被掩去半分。
苏燕看不懂莫淮给她的纸上写了什么,还是照做贴了上去,等到天色渐暗她才归家。而屋里已经点上灯了,她看到那片昏黄的光晕,心中微微发热,好似疲倦也一扫而空,快步朝着门口走去。
莫淮正站在那处,不知在想些什么,见她回来,浅笑着颔首。
“燕娘。”
苏燕喜盈盈地牵过他的手,仰起脸道:“我回来啦。”
第2章
苏燕一向勤劳,什么脏活累活都肯做,虽然家中清贫简陋,却也收拾得干净整洁。她家走不远就是一条小溪,浣衣打水都方便。观音山下只有苏燕和跛脚大夫两户人家,天黑后一眼望过来,便只剩下两处昏黄烛火,不比其他人家屋舍相连来得亲密。
莫淮的到来给苏燕带来的,远不止孤寂中的陪伴。
乡间鳏夫与娶不着媳妇的无赖并不少,苏燕的母亲在时便频频有人骚扰她们,也是因此才将屋舍迁到了这处荒凉地。然而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依不饶地偷摸着过来。
苏燕记得年幼时,母亲时常会随着陌生的男人出去,回来的时候发髻总是要凌乱些,衣服会沾上草渣和泥巴,而她的手上也有了粮食。
后来苏燕独自一人住在这里,有男人甚至结伴想欺负她,被跛脚大夫拿着菜刀给赶走,再后来他教着她用削尖的竹子砌在墙头,养了健壮凶猛的猎狗。即便如此,苏燕也过得不安心,夜里从不敢睡得太踏实,倘若院子里有什么异动,立刻便将床边的柴刀抓紧。
莫淮来了以后,她总算能安稳地睡觉了,回家的时候看到屋里的光,她会觉得安心。
——
白日里被溅了一身的泥水,苏燕一回屋就带着莫淮去打水,等浴桶里的水差不多了,莫淮自觉出去在院子里站着,一直等到屋子里响起一阵哗啦的出水声,门终于打开,他这才转身朝苏燕看过去。
屋里仅有一盏油灯,只能依稀照出她的玲珑身形。
苏燕站在背光的位置,微薄的衣衫贴在身上,在朦胧光线中勾勒出她丰盈的曲线。
“好了。”
她找来巾帕随意地擦了几下湿发,随后头发披在肩头再怎么滴水也都不管了,任由背后都是水痕。
莫淮看不过去,索性接过巾帕站在她身后替她擦干。“夜里洗什么头发?”
苏燕这才想起白日里的事,没好气道:“你一说我想起来,都是那些不长眼的官兵在街上纵马,溅了我一身泥水,头发都沾了不少,不洗干净如何睡得安生。”
“纵马?”他手上动作一顿,随之微微皱起眉。
前朝战乱死伤无数,天下的马都被拉去充公了,如今虽调养生息渐渐好转,像云塘镇这样偏远的地方,整个衙门也才一匹品相不佳的老马,哪有一堆官兵纵马的道理。如此想来,只怕是有大事发生。
“听周先生他们说,是秦王在搜捕太子下落,他们说大靖的太子要东山再起了。”苏燕正在整理今日买回来的新布,对这件事有些心不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