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端午的那几日,徐墨怀会明显比往日阴郁,常沛也会近乎寸步不离地伴他左右,只是今年有人发现,自恒王意图篡位夺权后,常沛似乎一直很忙,鲜少被徐墨怀传召,连迟钝的苏燕都察觉到了这一点。
在此之前,徐晚音请求回长安为王皇后与长公主上柱香,徐墨怀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而后似乎是为了安抚宋箬,赐她食邑六百户,大靖开国以来从未有哪一位公主能有这样的特例,即便是从前的徐晚音也只有食邑三百户。虽说是逾制,然而念及宋箬从前受的不公,对此事不满而上书的朝臣也寥寥无几。
因天气渐热,从北疆回长安的路途遥远,顾忌到徐伯徽回程尸身腐败,军中的将军不等安庆王要求,便早早将徐伯徽的尸身与阿依木合葬,一同留在了相州。安庆王一家闹得不可开交,甚至让徐墨怀下令处置几位将士,都被他轻飘飘给揭了过去。对比他们反应激烈,身为徐伯徽遗孀的世子妃反而还算淡然,仅得知消息后哭了几日,不仅得了封赏,娘家人也在暗中为她相看新夫婿。
苏燕在宫里被人看得很严,有什么事都是从碧荷嘴里听到。
碧荷看着苏燕一路走来,对她与徐墨怀之间的纠葛并不清楚,却也能察觉到苏燕的变化,偶尔会想着法子逗她高兴,端午近了,便提着一捆粽叶来教苏燕包粽子,将徐墨怀抛在脑后。
整整一日,徐墨怀都不知去了何处,听人说是去祭奠先皇后,苏燕也没有留心,直到深夜的时候,徐墨怀宛如一抹游魂回到了紫宸殿,身上带着凉如水的寒气。
苏燕已经睡下了,殿内仅有一簇微弱的烛火还在跃动,照得满室昏暗中留有一抹暖黄。
他的面上也像是覆了层寒霜,森冷到让人不敢直视,薛奉也没有多言,只在心中默默地期望苏燕不要在今日激怒徐墨怀。
等徐墨怀走入寝殿,脚步却突然缓了下来。
他闻到屋里有一股微甜的粽香,桌上有吃了半只的粽子。
徐墨怀的目光落到床榻上,被子被撑起一个微凸的轮廓,他凝视了很久,能看到微弱而平缓的起伏。
苏燕睡相不好,像蜷起来的某种鸟,脑袋都埋进了被褥,仅有缕缕黑发落在外面。
一切躁郁的,令人不安的情绪,都在此刻近乎离奇地消散。徐墨怀盯着苏燕,心中也在渐渐安定。
他不喜入夜后屋里有人,从前也花了很长的时间适应苏燕的存在,而现如今仿佛离了她便是长夜难眠。
苏燕如今夜里也变得浅眠,徐墨怀合衣躺下的时候惊醒了她,吓得她瞬间往后一缩,而后看到是他,便不由地想起几年前在枕月居,被他掐着脖子差点杀死,连忙出声提醒:“陛下,我是苏燕。”
徐墨怀歪着头扫了她一眼,兀自躺下了,而后才伸手拽了她一下,将她揽到怀里抱紧。
“知道是你,睡吧。”
苏燕确认他不会发疯才松了口气,正想阖眼,就听耳侧传来低缓的嗓音,比起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的母后与长姐,都曾待我极好,是世上与我最亲近的人,如今她们都死了。燕娘,你不会离开朕,是不是?”
他出声的时候,尾音微颤着,竟能听出一丝诱哄的意味。
苏燕违心地点头,得到他满意的一个吻。
——
自从那一日的棋局过后,苏燕与孟鹤之又见过几次,二人只疏离地行礼,一句寒暄也不敢说。
即将入夏时,河洛之地因连日的降雨引发了洪涝,而当地官府却出了贪墨粮饷的事。因战事本就耗费了不少钱粮,如今遇上天灾,义仓中的赈灾粮食拿不出来,当地世家官府勾结起来隐瞒朝廷,反让谷价暴涨,人民乏食,引发了民间的暴动,消息压不住了才传到长安。
徐墨怀处死了牵连贪墨案的十数位官员,流放了近百人,又提了孟鹤之去收粮。
于孟鹤之而言,这既是一次升迁的机会,也是一个不慎便将他害死的巨石。即便长安王孙贵族多如牛毛,家中屯粮一辈子吃不完,他们也不愿意白白掏出来给灾民,更何况他一介寒门,根本没人愿意卖他的面子,反是吃力不讨好,得罪一众权贵。
倘若期限内不能完成筹粮,轻则贬官,重则斩首。
孟鹤之从前是门客,最好最游说的事,脾性也算好的。然而去吃了几次闭门羹,说到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对方还悠哉悠哉地喝茶,对于交粮的事一再推脱,不说不交,却也不肯立刻松口。连着几日下来,纵使他耐性再好也要火冒三丈。
谁知最先交粮的会是宋箬,她食邑六百户,交粮的时候毫不犹豫,几乎一人填了一半的空缺。孟鹤之是徐墨怀一手提拔的人,谁不给孟鹤之面子,便是公然与徐墨怀作对,连公主都站了出来,一时间为难他的人也稍微收敛了些,陆陆续续交了赈灾粮。
徐墨怀知道孟鹤之与宋箬交好,缴粮一事不仅是对孟鹤之的考验,更是对这些公卿贵族的一次试探。
然而这一次的流民显然比想象中多,事情发展越发古怪,即便赈灾粮分发下去,事态仍未得到改善,反愈演愈烈,如同有人在背后煽风点火一般。
徐墨怀为安抚民心彻查河洛水患一事,决定亲自前往东都一趟。苏燕本指望他走了自己能得到喘息,谁知他仿佛要将她绑在腰上一般,此次去洛阳又要携她同去。宋箬思量着尚未见过她的外祖,便让徐墨怀带着她一起。
约莫是苏燕上一次从洛阳逃跑的缘故,徐墨怀这次命了四个人看管她,且吩咐了下去,倘若她有半刻钟不见,碧荷与张大夫都会被五马分尸。
苏燕那点逃跑的念想还没冒头便被他掐死了。
徐墨怀的马车极宽敞,他处理政务的时候,苏燕会在一旁服侍。
马车里铺了层软垫,他被马车晃得心烦,落笔时墨都染上了袖子,不由地去看苏燕,她靠着车壁睡觉,脑袋一晃一晃的,粉唇无意识地微张,睡颜显得她有几分娇憨。
苏燕是感受到身体的异样才醒来的,徐墨怀的衣袖掩在她的裙裾下,冰凉的手指让她呼吸变得急促,羞恼地蹬他。
他贴过去亲吻她,将她未出口的声音堵回去。
而后有人端了一盆净水与帕子送进马车。
他的手指落在她唇角,轻轻地摩挲了两下,嗓音也略显喑哑,盯着苏燕的时候,眼底仿佛有暗潮翻涌。
“按照朕说的做,倘若朕满意了,兴许能允你几个不算过分的请求。”
紧接着,徐墨怀的手指落在她的后颈轻点了几下,如同某种隐秘的催促。
第81章
安静的马车内部,香炉的烟萦绕扩散,丝丝缕缕,勾缠着人的呼吸。
徐墨怀微仰着头,呼吸又急又乱。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眉头微微皱着,气息中听出了一丝难耐的意味。
余韵消散,他的手指从苏燕的乌发间退出来,眼眸微湿着,眼角也有一抹红,他俯身去看她。
苏燕在厌恶中还感到委屈,眼角也被逼出了眼泪,跪坐在软毯上干呕。徐墨怀也知道自己方才有些过火,此刻见她这样的反应,除了羞恼以外也生出一股令人不悦的难堪来。
“好了”,他掰过苏燕的脸,拇指撬开她的嘴唇,在苏燕抗拒的目光下伸进一根手指,寻找她某颗尖利的牙齿。“你这颗牙,朕让人给你磨一下。”
苏燕面上一红,一巴掌打开他的手,恼怒道:“我自己的牙好好长着,干你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