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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燕死后没有追封,也没有什么人知道她下葬在何处,从前深得宠爱的苏昭仪消失得干干净净。
徐墨怀夜里鲜少能睡个好觉,他以为自己能梦到苏燕,可过了很久依旧没有等到。
入秋的时候,他以政务为由回了趟洛阳,自从在此处射伤苏燕后,他再也没有回到过洛阳的行宫。
而如今重游故地,徐墨怀想起的不是铲除逆贼时的痛快,也不是与外祖及恩师的对峙。他想起的只有苏燕绝望到空洞的一双眼,远远看着拉开弓弦的他。
那个时候他的心中尽是恼恨,似乎在面对苏燕的时候,一切理智都化为乌有了,以至于他根本没有发觉,苏燕看他的眼神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
就像那些疤痕抹不去一般,原来在苏燕心里,这些往事也从未揭过去,她一直都不曾释怀。
回到洛阳的第一日,他一个人去看了那棵千年银杏,踩着满地金黄的时候,想起了年幼时祭拜古树所许下的心愿。
他当时只想着一生顺遂,与家人永不分离,不再被任何人抛弃。
到头来竟一个也没有圆满,也不知是他心不诚,还是所谓神树不过是哄人的玩意儿。
如此想着,他却仍忍不住默念道:“若有神灵,让我在梦中见她一面也好。”
他想再见见苏燕,即便什么也不问,只是看上一眼也好。
徐墨怀本不曾心存期冀,可夜里果真让他梦见了苏燕。
梦里仿佛回到了相州城,鹅毛大雪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苏燕站在城墙上,分明离他很远,他却能清晰地听到她口中说了什么。
“我也不想这样,你又何必逼我。”
他张了张口,想阻止她的动作,却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她从城墙上跳了下来,她的衣袖随着坠落而鼓起,如同一只折翅的燕鸟般重重摔在他面前,发出一声令人心颤的闷响。
从噩梦中惊醒后,徐墨怀坐起身下意识看向空荡荡的床榻一侧,察觉到面上的异样,他伸手去摸,只触到一手的冰凉。
第101章
自从在街市上见过孟鹤之后,苏燕连着三个月不曾下山,偶尔从张真人口中得知些宫里的消息,除此以外在山里过得也算安闲自在。
兴许是在宫里习惯了锦衣玉食,忽然间由奢入俭也是有些不习惯,苏燕手头没什么银钱,便去山下买了绢布学着从前在幽州的时候做绢花,做好了以后让赵真人拿到山下去卖。
如今所有人都当她死了,继续留在长安也没了必要,索性等她攒够了银钱去江南一带看看。
慈云观里的日子很安宁,苏燕与几位女冠都十分处得来,文音元君甚至问她是否有意出家修道。苏燕正在剥豆子,闻言愣了一下,连忙摇头道:“我没有悟性,学不来这些。”
文音从未问过她以往的那些事,然而苏燕的言行,偶尔也能让人看出她并非是个富商家的小妾。
“你说你身无牵挂,无父无母连个去处都不知晓,身如浮萍一般随波游走,何不随我们修行图个身心自在。亦或者其实你心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仍觉得不甘心?”
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岂是轻而易举便能忘却的。她当然不能放下,至少现如今做不到。
苏燕一直觉得文音元君是个聪颖又心细如发的人,必定是早早猜到她来历没那么简单,才会意有所指地问起这番话。
她沉默片刻,低垂着眼睫,没有立刻回答对方的问题,反说道:“我一直在想,世上真的会有人一边瞧不上一个人,一边又对她情根深种吗?一定是因为不够喜爱,亦或者是根本就将她不放在眼里……”
文音元君看着苏燕苦恼的表情,说道:“有自然是有的,虽说听着有些古怪,但也不在少数。”
她说着便笑了笑,坦然说道:“我年少时钟情一个乐人,他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蠢而不自知,时常在我面前卖弄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十分会讨人喜欢,可他出身卑贱,待人只会巧言令色,目光又短浅得可怜。可偏偏我那时爱他到非他不可,甚至他要走了,我还痛哭流涕地挽留。”
苏燕听得有些发愣,愕然道:“可喜爱一个人,不该是认为他处处都好吗?”
文音元君说道:“那是你心地好,又碰见了一个好人,世上没有多少人能做到白璧无瑕,不过是你包容了他的不好……”
苏燕听着文音元君的话,渐渐地在脑海回想当初的莫淮有何缺点,一时间竟也挑出不少错来。比如他娇贵到连生火都不会,甚至不会用皂角洗衣裳,总是说自己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将辛苦得来的粮食拿去喂鸡……
分明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可她回想起这一幕幕,仿佛人就在眼前似的,心里顿时冒起了一团火。
她果真是昏了头!
分明这徐墨怀是个一无是处的贵公子,处处要她照料还不省心。当皇帝怎么了,他再怎么才智出众,到了田野间都要被饿死。至少她能养活自己,会种地会采药还讨人喜欢,凭什么要瞧不起她。
苏燕愤懑道:“元君说得是,分明是我糊涂了,才觉着自己处处不如他,如今想起来,那人也是劣迹斑斑,浑身都是坏毛病,所做的恶事比我几辈子加起来都要多,他瞧不上我,我也不稀罕。”
文音元君也奇怪苏燕究竟爱慕的人是谁,竟叫她回想起来都咬牙切齿的。
“虽说如此,你应当也是对他有情意,为何还想着躲到这深山老林里过清贫日子?”
已经很久没有人在意过苏燕真正想要什么了,更不曾有人问过她这种话。分明在宫里的时候有林馥,有张大夫,甚至徐墨怀就在眼前,她却一次都不曾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反而在相识不久,甚至并不熟悉的女冠面前,她能轻易吐露那些对她而言不堪的想法。
“我觉着再留在他身边,实在是太没出息了,何况我与他本就不相配。”苏燕如实说道。“他嫌弃我身份低贱,让我做奴婢,几次骗我伤我,还险些要了我的命。他与我之间,实属恩将仇报,这样没良心的人我是疯了才会陪在他身边一辈子……”
苏燕如此说着,却又忍不住低下了头,苦笑了一声:“可若是没有他,我可能永远都是乡野里大字不识的粗鄙村妇,他强迫我做尽一切我厌恶之事,却也让我学会了读书写字,见识更大的世面,再不像从前那般无知。换作任何人,都该觉着他是让我脱胎换骨,享尽荣华富贵的恩人。甚至连我都曾想过是不是自己有错,可旁人哪里知道我经受过什么……这又不是买卖,从前待我坏后来待我好,一切便能不作数了吗?我心里过不去,我怨他待我薄情,又怨他高高在上……”
苏燕说了一连串,也没有管文音元君是否能听明白,至少说完了她心中畅快了许多,就如当日从站在船上看芦花时一般。身不由己,难免己不由心,可她现在已经得到了解脱。
苏燕喃喃道:“我现在也不想怨他了,至少我学会了读书,我知道世上其实还有很多去处,等攒够了银钱,我便四处去走一走。”
她甚至有些恶毒地想,像徐墨怀这般整日处理政务,兴许死得比她还早,等他死了她再回去和见一见阿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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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皇家寺庙,从前徐墨怀的父皇派人修葺过,后来他的母亲与长姐死后,寺中一直供奉着她们的长生灯。
徐墨怀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换做从前的他对待鬼神一事向来是嗤之以鼻,更不信苏燕从前口口声声说的阴司报应。如今来此,也是因为那个梦,让他感到自己似乎还能抓住些什么。
徐墨怀去的时候身边没有多少人,庙里的和尚不知他的身份,他不想被人故意糊弄,看到了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便走上前去想要对方为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