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惜朝倒不是躲出去, 而是真临时有了约。
还记得坑了自家祖父一把的谢三吗, 他的任命已经下来了, 马上就要离京往西域去,也算求仁得仁,满足了他那颗浪荡的心。
临走之前, 约了贺惜朝见上一面, 就是约的有些艰难。
贺惜朝回到安云轩,看着请帖,心说总算是来了。
等贺惜朝到了茶楼的时候,谢三早就已经在了。
小炉上煮着茶壶, 氤氲水汽从壶口而出,给茶室弥漫上了一层淡淡薄雾, 他已经泡好了一壶,正斟茶自茗,分外悠闲。
听见脚步声, 他掀了掀眼皮,瞧着贺惜朝解了披风走进来,随身还有一个盒子,他不禁叹道:“小师叔真是贵人多忙啊,我递了那么多帖子,就昨日才有了回应, 啧啧, 大半个月, 都在干什么呢?”
谢三给他斟了一杯, “来,尝尝我泡的茶。”
贺惜朝坐下来,接过抿了一口,笑道:“我对茶艺不通,不过这茶的确好喝。”
“这就对了,茶艺好不好就体现在茶上,好喝就行。”
半吊子贺惜朝颇为认同地点点头说:“忙是真忙,没故意不回你的帖子,前一个月一直没回国公府,殿下马上就要离宫,内务府交接了好些田庄产业,带着手下团队在别院清账呢,没让任何人打搅。昨日刚结束,回府之后才收到你的消息。”
“是那些年前你凭着一张算学卷子录用的书生?”
“对,闭门培训了两个多月,初见成效,拿这些先练练手,以后便能跟着殿下进出办事了。”
谢三听了简直感慨万千,“我说,你这伴读当地也太称职了吧,这既是谋士,又是总管,王府里外一把抓,大皇子有你简直可以高枕无忧了。”
贺惜朝没有否认,萧弘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如今挑明了情意,似乎又多了一份心甘情愿,还有一份体谅,“他也不容易。”
此话一说,谢三顿时面露同情,低声问了一句,“听说昨晚大皇子喝闷酒去了?”
“这消息倒是传得挺快。”
“你不知道吗,如今这京城饭后闲聊都是大皇子,猜测这位安悦郡主能不能成功嫁给他。”谢三瞧着贺惜朝,忍不住问道,“你觉得可能吗?”
一脸的八卦,看起来分外欠扁。
贺惜朝没有回答,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放下茶杯,身子往前一倾,似要悄悄说话。
谢三于是跟着也往前,兴致盎然将耳朵凑过去,就听到贺惜朝笑眯眯地说:“你猜。”
“……”
“你等了半个月就是为了跟我闲聊这些有的没的?我怎么不知道你骨子里是个市井八婆?”
谢三抽了抽嘴角,否认:“当然不是。”
他坐直了身体说,“皇上月前任我为鸿胪寺少卿,下月便出发启程去西域。”
“哟,恭喜你了,得偿所愿。”
谢三笑了笑,“身负皇命,唯恐有负所托,是以来问问你,有什么话要嘱咐?”
“暗访还是明探?”
谢三思索了片刻道:“月宛国新王登基,皇上派我等前去观礼。在此之后交好西域各国,命我等探查诸国动向,与匈奴是否有所联系,估摸着得呆上三年。”
这便是暗访了。
边贸毕竟侵犯了不少朝臣的利益,皇上在还未准备着手推行的时候,明着派谢三去不合适,总是得以其他名义先去做一番前期的试探和考察,这个理由正好,或许也正有这个打算。
贺惜朝点点头,“皇上考虑周到。对了,老师怎么说?”
“小心谨慎,多看少说,余下的让我来问你。”
贺惜朝才是提议之人,将来也多是萧弘主持推行,谢阁老这么说便已经表明了态度,让谢三依照贺惜朝的要求去办。
贺惜朝于是不再卖关子,他说:“边贸,因为涉及到两个以上的国家,使单纯的交易变得复杂起来,但其本质依旧是商贾买卖。既然是生意,自然要公平公正地做,让买方卖方都满意,才能长久做下去。然而国内生意场上都有摩擦,更何况国与国之间,文化不同,价值观念不同,度量单位不同,交易方式不同……出现争执和矛盾在所难免,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份边贸准则,以此来衡量谁是谁非,作为交易的依据。而这份准则便是需要各国愿意参与边贸的国主与皇上共同签订,以此维护双方商人的利益,让贸易顺利进行。”
谢三看着炉上沸腾的茶壶,紧皱着眉头,似乎在解读贺惜朝的话语,良久他才提起来,倒入紫砂壶中,说:“我要做的便是这份准则。”
贺惜朝笑道:“准则,其实便是律法,而律法求的就是一个公正,适用于任何一个参与边贸的国家,想要加入,就必须签订,也必须遵守。到时候会寻个地方划一个自由贸易区,所有的买卖在里面完成。”
他说着从随身的盒子里取出一份折子,递过去。
“初稿我已经写好了,后面还有一份意向书,最近事忙,还未给皇上批阅,等大皇子的事情结束,便会呈上去。只要皇上同意,便以此为准请你带去西域,让各国国主一观,以这份准则为准愿意参与边贸的便在意向书上盖上印章,等将来推行再以此邀请各国使者来京商讨并敲定细节。”
“真难为你,都已经准备好了。”谢三道。
贺惜朝宛然,“我备了好几年了,就等着现在呢。”
谢三看了那盒子一眼,里头似乎还有东西,便问:“还有呢?”
“大齐物产丰富,西域资源匮乏,所以这个意向书不难签。难就难在另一份,出入境商品名录以及相对应的关税。”
“什,什么?”对这些专有名词,谢三觉得理解有困难。
贺惜朝朝茶杯努了努嘴,谢三给他斟上。
贺惜朝润了嗓子说:“这么说吧,商人逐利,只要赚钱,有时候是非观念,国家情怀都可以抛弃。所以不是什么买卖都能交易,铜铁矿石,武器军备,粮食书籍就不能出现在货物里面。那什么东西能够交易,这就要设立出入境商品名录。在出境名录上的就能卖,入境名录上的就能买,并以此设定关税。”
这样说谢三便理解了,“还是你想的周到,不过,等等,你是说不管买进来,还是卖出去两边都要抽税?”
贺惜朝点头,“没错。”
“这也太黑了吧,我是花钱买回来的,还要交税?”谢三惊呆了。
“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花钱买回来干嘛,还不是能在大齐高价卖出去,只要运回国内,就得依照货物价值交税。当然,可以设定阈值,低于多少价值无需交税。”
谢三摇头道:“照你这样,还有什么商人会去做买卖,卖出去的时候要考虑出境税,买回来还得想着入境税,那卖出去的定价就会很高,买进来得压低,可他国要是有样学样,也这么来,这生意岂不是不能做了?”
“所以要以国家的名义商谈一个双方都能接受的关税,并按此进行,只不过这个税率高低可以依照货物价值以及供需关系来设定。利润高的多抽税,利润低且希望大量引入的可以少抽或者干脆不收。像大齐缺的就是马匹,月宛国生产好马,他们商人若是愿意卖给大齐,求之不得,这样的交易直接关税为零都行,并非一成不变的,这就看你得了。”
“我?”
“没错,呆在西域各国三年,可不是让你体验风土民情去的,看看那边缺什么,有什么,什么样的货物什么样的人购买,物价水平如何?比如丝绸,再低的价格百姓也肯定用不起,那么针对的便是贵族,他们愿意出什么价格来购买。再者西域多马匹牛羊,花多少银子他们就愿意卖出来,只有知道这些,才能在谈判桌上争取最大利益,对他国设立更高的关税,而降低他国对大齐的关税。”
说到这里,贺惜朝顿了顿,“其实这点我并不担心,只要大齐愿意开边贸,西域各国怕是趋之若鹜,区区一点关税算什么。我担心的是国内的那些大商贾,平时交点商税都要死要活的,喊着吃不上饭,我心里要是不清楚刨除一切成本,他们能赚多少银子,如何跟他们谈判比商税高许多的关税?”
谢三:“……”
不管听没听懂,谢三知道他面前的就是一个大奸商呀!
贺惜朝看着谢三心有戚戚的模样,叹了一声,将身边的盒子全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