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齐齐化为雾气消散,深入骨髓的阴冷感也被一股暖流取代,郕王理了理少年耳边的鬓发,言道,“咱们那位好侄儿倒是个急性子,连一时一刻都等不了,刚入京便动手,着实有些猖狂。”
“都说他身边那位国师乃真神下凡,法力高强,他自是有恃无恐。”璃王语带轻蔑。
“若是我,我也等不起。报仇不能拖隔夜,否则就变味了。”有姝从主子怀里爬出来,掀开车帘召唤,“回来吧。”一只纸鹤从皇宫的方向飞来,尖喙沾了一滴血,还衔着一根头发。
“你什么时候放出去的?”郕王笑着接住纸鹤。
“当玄清用杀机毕露的目光看你时,我就把它放走了。他怎么害你,我就百倍千倍的还给他,敢动我的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姝挺了挺小胸脯,表情略显得意。这辈子,主子可是他罩着的。
郕王连连低笑,垂头亲吻少年甜如蜜糖的小嘴儿,叹道,“我家有姝真厉害,要是没有你,我这辈子可惨了。”
你惨个屁啊!几兄弟里最幸运的就是你!靖王与璃王撇开头,嘴角抽搐。
有姝被这记马屁拍得舒爽无比,抱住主子脑袋啃了一会儿,这才把纸鹤上的血滴与头发装入一个小瓶,用秘法炼化,又把圣元帝的生辰八字写在黄符纸上,一块儿塞进去。
刚弄完,恭王府就到了,苍老许多的恭王站在门口迎接,身边伴着一位长相俊美,身体瘦弱的少年。少年乃征和帝第六子,其生母不过是一名低贱的歌姬,且产后血崩而亡。他一无母妃照拂,二无得力外家,自然被征和帝挑选出来过继。也因为此,他反而侥幸逃过圣元帝的迫害,成为当朝唯二还活着的皇子。
察觉到恭王行止颇为小心,他也尽量放低姿态,上前给诸位皇叔见礼。然而他很快就发现,恭王之所以如此谦卑,却不是因为郕王,而是他身边的少年。当少年出现的一刹那,恭王嘴唇动了动,吐出四个无声的字眼——鬼医大人。
能让堂堂亲王敬称“大人”,对方究竟什么来头?六皇子心电急转,终是不得而知。
“鬼面鱼还在不在?”有姝上前询问。
“在,当然在,最近还养肥了些许。您快请进!”恭王伸手相邀,态度惶恐。
有姝牵着主子疾走,路过一个茅厕,忽然扶额道,“差点忘了,你府上可还有更脏更臭的茅厕?”
“我哪能让您去那种地方,有恭桶,镶金的,还洒了香粉,保管不让您沾染半分晦气。”恭王不轻不重地拍一记马屁,令六皇子起了浑身鸡皮疙瘩。这哪里是待客啊,分明是供菩萨呢。
“我就是要去晦气重的地方。”有姝举了举手里的小瓷瓶。
恭王明悟,连忙带领他去下人使用的茅厕,低声问道,“您这是要整治谁?怎么个章程?”谁那么倒霉,一来就被这位真神给盯上了,莫不是我那好侄儿吧?这样一想,心里好像有些压抑不住的喜悦。
“方才姬东林(圣元帝)指使玄清暗害我等,我也不杀他,先让他倒霉一辈子,日后再慢慢清算。”有姝语气平淡,仿佛让某个人倒霉一辈子不过是件小事。
六皇子暗抽一口凉气,心道这人莫非也是个术士?只不知他和国师哪个厉害?
思忖间,茅厕已经到了,有姝用石头布了一个聚阴阵,又在外围布了一个幻阵,确保不会有下仆误走进来沾染晦气,这才把小瓶子扔进臭不可闻的茅坑,觉得不够又丢了几张阴鬼符下去,把此处弄成魏国最邪门的所在。
由精血与发丝炼化而成的魂引被镇压在此处,圣元帝只会越来越倒霉。有一句俗话是这样说的,人倒霉了连喝口水都会塞牙缝,大约就是这种程度。
有姝把众人领出去,回头一看,那茅房已经消失,除非修为高过他,否则永远也找不到。靖王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哀求道,“大人,姬东林那厮是怎么个倒霉法?让咱们看看呗?”
有姝也不避讳六皇子,从袖袋里取出一面小镜子,掐了个法诀。六皇子与恭王情同父子,这次也准备随他一起离京,原打算回避,却被恭王扯过去一块儿看。镜面显现出圣元帝挺拔的身影,正一步一步坚定而又缓慢地走上乾清宫的台阶,身后跟着一群朝臣,似乎准备商讨登基大典的事宜。眼看只剩最后一级台阶,他竟脚底打滑滚了下去,皇冠摔得粉碎,龙袍撕开几道口子,牙齿更被坚硬的地砖撞掉几颗,鲜血直流。
众位大臣手忙脚乱地将他扶起来,定睛一看,不免表情微妙。摔掉哪颗牙齿不好,偏偏摔掉两颗门牙,他们简直无法想象皇上日后说话漏风的样子。这也太有损天子威仪了!圣元帝心有所感,用指头摸了摸光秃秃的牙床,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把众位大臣撵走后立刻跑去明清宫找国师想办法。
玄清连“活死人”都做不到,又哪能让他重新长牙,只得洒了些药粉帮他止血。圣元帝反复照镜子,又偷偷说了几句话,发现发音果然漏风,便把殿里的摆设砸了个稀巴烂。可以想见,在几天后的登基大典上,他会何等“引人瞩目”。
靖王几个笑得直不起腰来,连沉默寡言的六皇子都翘了翘唇角。
有姝却并不觉得有趣,认真道,“这还只是开始。最初几天受些小伤,越到后面晦气越重,灾难也就纷沓而至,莫说摔掉牙齿,连摔断脖子都有可能。”
六皇子渐渐收了笑,心中莫名觉得惊悚。
第126章 医术
整治了圣元帝,有姝立刻催促恭亲王带领自己去看鬼面鱼。一行人到得后院,就见一口硕大的瓷缸摆放在屋檐下,几名仆役正往里扔小鱼、小虾等物。
“为了养好这鬼面鱼,我每隔三天就派人快马加鞭前去海边取水,又用鱼虾喂养,起初还只二尺长,现在却三尺有余了。大人您请看。”恭王献宝一般伸手。
有姝往里一看,果见一条三尺长的鱼在水底爬动,头颅巨大,牙齿尖利,头顶还长出一根钓竿样的触须,能在夜里发出荧光,吸引附近的鱼虾前来觅食。因长相丑陋,魏国人管它叫鬼面鱼,但在有姝那个时代,这鱼却有个很吉利的名字,鮟鱇。
郕王几人凑近细看,感叹道,“果然长得像鬼一样。”
“大人,这鱼莫非有什么古怪?”鬼医大人指明要的东西,恭王心里自是没底,生怕这鱼会像二十年前那样,幻化成人形。
“的确有古怪。”有姝趴在缸沿,暗暗吸溜口水,“它最奇特之处就在于……肉特别特别好吃!”
被大人中间那个停顿吓住了,所有人逃也似地离开大缸,却在下一瞬打了个踉跄。合着您千里迢迢赶到京城,并答应带两个大麻烦回两江,就是因为这条鱼特别好吃?您心也忒大了点儿吧?靖王和璃王无力扶额,郕王却搂着少年朗声笑了。
有姝见众人很是嫌弃,不由为鮟鱇鱼正名,“此鱼乃深水鱼,很难捕捞到。你别看它长得丑,肉质却紧密如同龙虾,结实不松散,且弹性十足,其味之鲜美远胜一般海鱼。它的皮经烹饪过后有‘赛海参’的美名,头部与脊骨连接处有两块并列的圆柱形的肉筋,称为‘丹桂肉’,烘干后有‘赛干贝’的美称,肝与胃都可以吃,内脏还可入药,有壮阳之功效。所以说这鱼一身都是宝,只是你们不识货罢了。”
靖王等人恍然大悟,却也对此次京城之行多了几分明了。鬼医大人果然是冲着吃鱼来的,有法力就是任性,龙潭虎穴都敢闯。
郕王自是对爱侣千依百顺,冲恭王摆手,“鱼要即杀即吃才鲜美,大家许久没聚在一块儿,弄一桌全鱼宴怎样?着人把四哥也一块儿请来吧。”
肃王已被圈禁,但郕王要把人请来,哪个敢拦?况且如今正值权力更迭的重要时期,没人会把心思放在一个已被废了的王爷身上。肃王很快带着小孙子赶来,看见年轻依旧的老七与鬼医,眼泪立刻出来了,拱手道,“大人,一别经年,您可安好?”想起身边的小孙子,连忙压着他磕头,“快给大人行礼!”
小男孩今年刚满六岁,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大人,丝毫没有天潢贵胄的傲气,反而多了几分怯弱。
有姝摸摸他脑袋,送了一张折叠成三角形的符箓。肃王如获至宝,连忙打开小孙子的荷包,替他装进去,并吩咐他除了洗澡,无论何时也不能取下,更不能弄丢。小男孩不明就里,却也乖巧应诺。
因国师威名远扬,能获得他亲手制作的平安符可说是莫大荣耀,故而京中权贵想尽办法也要弄一张,但那些老牌世家却极不买账,言辞间甚至常常流露出轻蔑之意,尤其是几位皇叔,从不用正眼去看国师。六皇子曾亲眼见识过国师呼风唤雨的威能,对几位皇叔轻慢他的态度很不理解,现在却渐渐有些懂了。
这位貌似七皇叔男宠的少年,莫非道行比国师更深?看四皇叔那欣喜若狂的模样,像是得了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不过一张用途不明的符箓,能比国师的平安符还有效?
当六皇子胡思乱想之时,恭王觍着脸开口,“小六儿虽然是过继来的,在我心里却与亲儿子无异。大人,您这个做长辈的怎能厚此薄彼?”
有姝瞥了六皇子一眼,摆手道,“就算给他一百张平安符也是无用。等会儿吃完饭我帮他诊治诊治,否则就算你带他跑到天边,那人想杀他也易如反掌。”
“您是说小六儿早就中招了?”恭王脸色大变,六皇子亦惊疑不定。
有姝肚子还饿着,懒得过多解释,只让恭王府的下仆赶紧去膳房催一催。席间,郕王频频为他夹菜舀汤,就差把饭直接喂进他嘴里,二人你来我往、浓情蜜意,叫恭王等人不忍直视,六皇子则心不在焉,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