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薨逝, 举国哀悼。在京禁屠宰四十九日,祭祀百日,禁嫁娶庆寿,丝竹行乐等事。除去文武大臣, 百姓也当身穿素服,为大行皇后守孝三月。
先皇后出身书香世家,端庄沉稳, 贤良淑德,从不争宠媚上,也不会像沈太后一般对母家另眼相待。对结发妻子,宋衍澈虽谈不上喜欢, 也多有敬重。得知皇后薨逝后, 宋衍澈只沉默了片刻,道:“皇后的丧仪,让端亲王和礼部一同去办罢。”
徐府里, 管家正指示下人在房梁上挂上白布, 谢氏身穿素服走过,担忧道:“事情真是一桩接着一桩,先前是张氏, 现在是大行皇后,府里的白布这几月一直都挂着, 安宁的婚事, 也不得不往后推了。”
昭华安慰她:“如今我们少爷在前朝很是得用, 三小姐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好, 夫人还怕没有好人家上门来提亲?”
谢氏点了点头,“但愿如此——少爷可回来了?”
“还没呢,最近兵部事多,杏浓说少爷每日都在子时后才回。”
谢氏上回见到儿子还是三天前的事。徐西陆公务繁忙,日日早出晚归,人也瘦了一圈。思及此,谢氏叮嘱道:“你让厨房里每日晚上都炖些燕窝参汤,放在火上煨着,等少爷回来让他喝点。”
北凉王此次挥兵南下,和以前的小骚小扰不同,似乎抱着必胜的决心,势如破竹,一连攻下了北境的数座城池。一连几日的早朝,端亲王都在同众臣商量此事。
武官向来都是一腔热血,巴不得立刻能上战场杀个痛快,镇远将军几次上奏,主动请缨北上;而新任户部尚书姚敏等文官则认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入秋之后,便是冬日,此时北境早已是一片冰天雪地,更遑论是更北的北凉。过往每年的这个时候,北凉的军队都会来我朝边境骚扰一番,抢夺过冬的棉衣和粮食,今年阵仗虽大了些,本质不会变,不至于让我朝如此大动干戈。”姚敏道,“更何况,大行皇后薨逝,为其丧仪已经耗费了不少银两,若真的要战,劳民不说,只怕国库的银子耗不起啊……”
余戎北不服道:“难不成,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北境的老百姓受北蛮欺辱,什么都不做?”
姚敏不急不慢道:“方才也说了,北凉所图不过吃穿,只要我们愿意施舍一些,北凉王定会主动来议和。”
徐西陆暗道,户部尚书心疼银子,这是好事,可有些银子,是如何都不能省的。与其把银子送给北凉,还不如用在北伐上呢。他定了定神,正准备开始他数月来在早朝上的第一次发言,就看站在前头的谢青苏走了出来。他先对宋衍卿行了一礼,对姚敏道:“姚大人今年想要破财消灾,明年呢,后年呢?”他眼神凌冽冷酷,偏偏又面如冠玉,整个人好似一把玉做的利刃,“北凉人在我朝奸细众多,此刻怕已知道了圣上抱恙,先皇后薨逝的消息恐怕早已被他们知晓。”
徐西陆出声道:“北凉挑这个时候挥兵南下,恐怕不只是想奸淫掳掠那么简单。”
谢青苏看了徐西陆一眼,对他点了点头。
宋衍卿身着孝服,背对着群臣,负手而立,他听着众臣你一言我一句,都无甚反应。唯独徐西陆发声后,微微一动,道:“姚大人。”
姚敏走出列,“臣在。”
“银子的事,你去办罢。”
姚敏一阵错愕,“王爷?”
宋衍卿转过身,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本王相信,你会有办法的。”
姚敏不敢违命,只好道:“微臣遵旨。”
宋衍卿决意北伐,兵部比先前更加忙了。徐西陆身在兵部侍郎,主管粮草兵器诸事,一心扑在军务上,以前好歹能回府睡一觉,现在别说是睡觉,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兵部的两个侍郎和尚书一直待在勤政殿,和镇远将军,督军校尉等人一同商议北伐之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徐西陆先核对了此次北伐所需粮草的数量,又初步定下了运送粮草的路线。
朱内官领着几个太监走了进来,笑道:“几位大人辛苦了,王爷命老奴送点吃食来,给大人们垫垫肚子。”
兵部尚书忙道:“多谢王爷。”
肚子早就在咕咕抗议的余戎北感动道:“小王爷居然还惦记着我们。”
此时离他们上次吃东西已经过去了五六个时辰,由于尚在先皇后的孝期中,太监送来的都是些素菜和担心,但对于早就饥肠辘辘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山珍海味。
小太监拿出来一一放好,众人放下手上的公务,陆陆续续地围了过来,只有徐西陆还坐在案前,对着北境的地图若有所思。朱内官走上前,问他:“小徐大人怎么不吃?”
徐西陆笑笑,“我不饿。”他已经饿过头了,反而没为什么胃口。
“不饿也要用点呀,”朱内官好心劝道,“不然身子饿坏了。”端亲王还不要心疼死。
“那我待会再用罢。”徐西陆说完,目光又回到了地图上,朱内官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勤政殿的主殿内,宋衍卿听完朱内官的汇报,眉头锁得死紧,“他不吃?他怎么能不吃呢?”这几日在早朝见到他,他瘦得下巴都尖了,腰好像也细了不少,看着着实让人心疼。
朱内官如实禀告:“小徐大人说,等待会再吃。”
宋衍卿挥挥手,“那你去盯着他,他什么时候吃了来告诉本王。”
偏殿内的大臣用了点东西,恢复了一些精力,继续干活。现下北境多地都被大雪封了路,粮草的运送路线还要将这个考虑上去。徐西陆直接把辛苦一天的劳动成果揉成一团扔了,“那重新来罢。”
而在主殿内的宋衍卿,则有些心不在焉了,每隔半个时辰,他就要把朱内官找来,问徐西陆有没有吃过东西。到后来,朱内官都有些无奈了,“王爷,余将军他们正在议事,老奴瞧着,小徐大人恐怕一时半儿没功夫吃了。”
宋衍卿被徐西陆气得没办法。说话间,御膳房也送来了他今日的晚膳,五菜一汤,还有几样小食。宋衍卿扫了一眼,只觉得毫无胃口,干脆道:“你把徐西陆给本王带来。”
上回宋衍澈直接开口向他要人,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后来,宋衍澈陆陆续续又昏迷过一段时日,最近更是清醒的时候少,昏迷的时候居多,两人默契地没有再提起此事。可宋衍卿每每看见身心交病的皇兄,心里总是会莫名地愧疚。他觉得自己在沉默中已经和皇兄达成了一个君子之约,他不能把徐西陆给别人,也不能把人抢过来栓在自己身边——他不能再让皇兄看到任何他不想看到的事情了。他忍了这么久,忍得这么累,结果只是因为心上人不愿好好吃饭,就要破功了。想到这里,他强行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不过就是赏他吃顿饭,算不了什么,大不了对他冷漠点,或者干脆不正眼看他,就不算违约了。
可在看到徐西陆的那一刻,他在心里千锤百炼的大道理瞬间就成了屁话。他看见徐西陆低着头向自己躬身行礼,睫毛安静乖巧地垂着,遮住了他漆黑明亮的双眼。
“免、免礼。”
听到这句话,徐西陆抬起头——自从那夜过后,他们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就算是在宫里碰见,也是各自转头别过。
宋衍卿沉默地望着他,过了许久,他的喉尖轻轻一动,“过来。”
徐西陆犹豫片刻,走到宋衍卿跟前。宋衍卿抬起手,仿佛带着强烈的纠结和犹豫,想去触碰徐西陆的脸颊,就要碰到时,徐西陆却向后退了一步,“王爷有何吩咐?”
宋衍卿一愣,犹如梦初醒,眼中的柔情逐渐散去,又端起了早朝上面无表情的脸,“运送粮草一事,你们商议得如何了?”
徐西陆简单的说了一下大致的情况,宋衍卿一直盯着他的唇,完全没注意他说了什么。徐西陆也发了这点,故意说错了几个点,问:“王爷觉得如何?”
“嗯,”宋衍卿一本正经道,“就按你说的做罢。”
徐西陆有些无奈,“如果王爷没有其他事,下官就先告退了。”
“慢着,”宋衍卿叫住他,“你陪本王用完膳再走。”说着,他自顾自地坐下,拿起了筷子,见徐西陆一脸高深莫测地望着自己,忽然有些心虚,随便编了个理由,“本王不习惯一个人吃饭。”
徐西陆挑起了眉,“我现在陪王爷吃饭,明日是不是就要去皇上跟前侍疾了?”
宋衍卿脸刷地沉了下来,“你说什么?”
“难道王爷不是这么想的吗?”徐西陆一想到这段日子宋衍卿对自己的刻意疏远,不闻不问,即使直到一些话说出来诛心,还是忍不住刻薄道:“我不去皇上跟前,所以也不能在王爷面前待着,这样才公平,是不是?那今日我陪了王爷,公平起见,自然也该去陪陪皇上,不是吗?”
宋衍卿啪地一声放下筷子,双眼泛红,咬牙切齿道:“徐西陆,你非得这样报复我吗?”
徐西陆呵地一声轻笑,“下官不敢。”他这样冷冰冰的模样让宋衍卿忍无可忍,急得青筋都暴起来了,“你以为我想这样吗!他是我亲哥哥,我能有什么办法!如果不是为了你,我早就甩手不干了!”
徐西陆眉毛扬得更高,“为了我?王爷这么做不过只是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宋衍卿第一次发现这人平日里风度翩翩,可嘴一旦毒起来自己都自愧不如。他胸口剧烈地起伏,再也不想管其他,伸出手将眼前人的腰身盈盈一握,倾下身,堵住他全身上下唯一的利器,几乎是有些凶狠地噙住他的唇。
……
一想到徐西陆这些风月之道很可能是从别人身上学来的,宋衍卿就忍不住有些心酸,但他也不欲纠结过去之事,臭着一张脸道:“吃饭。”
徐西陆点点头,“对,吃饭,等吃完了,我还要去陪皇上呢。”
宋衍卿真是拿徐西陆一点办法都没有,无可奈何道:“你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