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阙从凌迦手里接过卷宗,垂眸扫过,只淡淡道:“实在寻不着,你便用釜底抽薪的法子吧,将我重新锁入大宇双穹。原本我也不该出来的。”
“本君耗了大半修为,如今再把你锁回去?你当闹着玩呢!”凌迦按方子往鼎炉中又加了一味药,瞥了眼相阙继续道,“再说,那开启大宇双穹的日月合天剑,日剑已失,至今未寻回。如此穹宇之门根本开不了!”
闻言“日剑”二字,相阙心下颤了颤,笼在广袖中的手蓦然攥紧了。
“话说你是如何出的穹宇?”凌迦仿若想起什么,“从你在大婚那日出现,本君便一直觉得奇怪,奈何多事频发,本君也无暇思及此处。你出了穹宇,看守你的六十四路星灵将如何没有报知安安,四君处亦未接到消息?你到底何时又是如何出的穹宇?”
“那个……”相阙挠了挠头,将卷宗塞给凌迦,至案几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盏茶水喝着。半晌才道:“有一日,你七海冲起巨浪,与九天荒火天雷相击,唤醒了我。我浦一醒来,便感知姐姐用来控制我的荒字诀被破开了,便知她无力再束缚我,后来我以气化形,留了一个假象确是真的气泽于殿内,骗过了六十四路星灵将,以此出了穹宇……估计那六十四路星灵将要不是一直未识破,便是染了我留下的怨泽之气,百年来只顾自我净化,无力追击或告知你们……”
凌迦兑药的手顿了顿,只问道:“你姐姐是以荒字诀控制你的?那她失了荒字诀……”
“她没了荒字诀必定是心急如焚,她向来心重,你又不是不知。不过那时她当是在你身边,想来有你陪着,她自是宽心许多。”
“我们是夫妻,自当患难与共。我尚且还是母神之女,他们亦是我的子民。只是阿诺,我仿若无法催动荒字诀……”
“我……我是启动了荒字诀,可是我没有与你赌气,启动荒字诀原也不是因为你,是因为……”
凌迦脑海中蓦然想起多年前,相安在这炼丹房中曾不止一次向他提起自己的荒字诀被迫。可是那时他根本无暇顾及她的神色姿态,每次她一开口便被他烦躁地打断,直到她再也不敢提“荒字诀”三字。当年她会那样决绝的离开,纵然是有栖画从中调拨之故,却也是自己用心不够,这样重要的事情,他竟半点也未提她担过……
“我就知道,不能同你说这些,可是在想如何惩治我?”
“本君在想,如何惩治自己!”
“什么?”相阙疑惑道。
“没什么!”凌迦正了正神色,复又笑道:“你本事挺大,六十四路星灵将都被你搭进去了。本君便说如何这些天便是黏在了这炼丹房!”
“姐姐传召了六十四路星灵将,转眼便知我以气泽疑惑他们的事,早晚同我算账,我且来避避!”
“那还请您回自己寝殿吧,如今本君也怕她!可别殃及了池鱼”凌迦于鼎炉边推入一重灵力,催化丹药。
“你倒也有怕我姐姐的时候!”相阙扔了茶盏,笑道。
“人间有话,因爱由生俱,大抵便是这个意思。”如今一提起相安,凌迦纵然面上还是万年冷肃的模样,然眼角眉梢皆是情意。便如此刻随手将卷宗掷给属臣邯穆,竟也带着一股春风化雪的味道。
他站在鼎炉旁,收了灵力,最后查看了一遍相阙的丹药。因控制他体内怨气的药极难炼化,每日都需他辅以灵力滋养。然而他修为骤退后,体内灵力本就稀薄。如今整个人愈发虚弱,堪堪推过灵力入鼎炉,便只觉眼前一阵晕眩,幸得扶住了鼎炉外沿一角,才稳定了身形。
本还出言打趣的相阙,亦吓了一跳,过来撑了他一把。凌迦微合着双眼,半晌方才抬起头,与相阙摆了摆手,疲惫道,“无妨!”
“这药能少吃一顿吗?每三日一颗,我看你的灵力尚未重新圆融,如此下去修为还会再减的。”相阙边说边扶着凌迦至案几坐下。
“你且给本君按时吃了!”凌迦调伏了体内真气的激荡,将已经炼化的丹药递给相阙,“如何减少药量,本君比你清楚。”
“我如何便觉得这一颗颗丹药入腹,仿若是吞了你的命。这……我也太过意不去了!”相阙望着手中那颗晶莹剔透的丹药,叹了口气,“我是说真的,实在不行,你便化了我元神,让我一了百了吧。”
凌迦怔了一怔,点头道,“那你得先写份书证,说明是你自己找死,本君是做好事,全你遗愿!省的你姐姐届时与本君拼命。”
“写便写!”相阙往凌迦书房跑去,口中还在喃喃道:“笔墨纸砚在何处,我即可给你写来。只是你也需保证,好好待我姐姐,还有我那看着冷冰冰实则一团烈火的外甥女……”
“实话同你说,能一掌化碎你,本君早动手了。”凌迦半倚在座榻上,微微揉着太阳穴,“只是拍碎了你,你体内最后一抹气泽便会散开去。气乃无形之物,游离速度甚快,那味气泽又实在厉害了些,本君尚无完全的把握在它离开你体内的瞬间捕捉到他,亦无把握在捕捉到后彻底净化它。如此你且不能死,实乃本君需要你做一个收敛气泽的容器……”
“容、容器?”相阙将将寻来纸墨,正兴冲冲写着遗书,此番闻得凌迦所言,瞬间掷了朱笔,揉了纸张,狠狠道:“你才是容器呢,你……怪不得七海给你掌管,你就是容了一肚子坏水……”
凌迦也不理他,只靠在榻上,微合着双眼,凝神调理内息。半晌后隐约听到殿门开启时,相阙的声音再度传来,仿佛说了句什么,“估摸是冰山下的火种,难得一副好心肠,偏偏出了口,却总是这般冰冷刻薄……姐姐如何便看上了你这样的……”
是啊,安安,你是如何看上我这样的!
凌迦竟难得进入了梦魇,却是来来回回的一副场景。
崔牙树下,他的妻子青衣墨发,枕着雪毛犼仿若已经睡着。可是他看得清楚,她双眼微合间一片哀色。偶尔睁开眸子,眼中亦是闪着泪光。
“阿诺!”毓泽晶殿大殿正座上,相安猛地睁开双眼,手中朱笔滑落,鲜红墨渍滴在她火一样的纱裙上,很快便看不清痕迹。
她只觉自己一颗心跳动得十分剧烈,额上亦是薄汗层层,只将桌边一盏凉茶灌了个尽。冷水入喉,她整个人打了个寒颤,神思倒是真的清明了些。只捡起地上那支朱笔,继续查阅卷宗。
这半年多来,每隔十日,但凡受她谕令的诸神仙者,定会按期呈上卷宗,将所找之地,所遇之事,详细禀明。而她,总是阅得十分认真,只望可以在其中寻得一点蛛丝马迹。然而,半点线索也没有。
从大宇双穹,到三山九川,到四野,六合五镜,七海,最后到八荒,整个洪莽源其实已经被翻了个遍,却愣是没有发现那抹融着怨念的红尘浊气。可是,她又真实的感知道,神族仙界内,却有此气泽存在。
堆积如山的卷宗一本本在她眼前扫过,手中朱笔墨落点点,仿若血珠晕染。不知是那杯凉茶之故,还是阅尽千书亦不得果,相安只觉神泽之灵上阵阵寒意蔓延开来,传至她四肢百骸,她握笔的手抖得愈加厉害,便是翻页的左手都不甚灵活。如此恍惚间,方才的那个梦却无比清晰起来。
……梦中阿诺有事外出,走时同她说等他回来。可是她等了好久,却未见归人。后来,她便枕着雪毛犼躺在崔牙树下,不敢离开。然而千百年过去,她都没有等到他。
手中朱笔再次掉落于地,相安噙了一汪泪水,整个人沉沉跌伏在案几上,失了只觉。
第82章 化魔4
“姐姐如何便晕过去了?”
“这……姐姐在发抖?”
相阙看着侧躺在榻上的相安,素白面色上呈现出不真实的红晕,掩在云被中的一只手虽是看不真切,却因被衾一处长久的皱起,便知是被她攥在手中,而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眉间皆是惧色。
这一刻,相阙仿若看见当年大宇双穹之上的场景。那时他因被魔魇所控,一剑砍断相安左臂,热血喷溅了他一身,他方才在一片腥红中清醒过来。他将她搂在怀里,笨拙地给她将左臂缝合逢回去。他的姐姐不知痛晕了几次,从最初撕心裂肺地痛呼到最后半点声音都喊不出来。后来更是高烧不断,便如此刻一般,侧躺着身子,皱紧了眉头,整个人瑟瑟发抖。
“姐姐双颊驮红,是不是发烧了?
“我摸一摸……”
“姐姐……”思至此处,相阙心急如焚,只赶着上去要将相安抱起。
“你闭嘴——”凌迦一手搭在相安腕脉间,一手拂开相阙,“吵得本君号不了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