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逾沉思片刻,问顾璟:“这廉默与井萍,有孩子吗?”
“有,一儿一女,儿子十八岁,女儿十五岁,皆未婚配。”顾璟道。
李逾道:“我去牢中会会他,你们都别跟来。”
姚征兰忙问:“郡王莫非想对他动刑?”
李逾挑眉:“我是那般粗鲁的人吗?”
他独自下到牢里,来到廉默的牢房外,隔着牢柱看着里头靠墙坐着一动不动的廉默。
半晌,“你看着也不像那死皮赖脸贪生怕死的,被我们拿住了还拒不交代罪行,想必是放心不下家里那双无父无母又未婚配的儿女吧?”
廉默当然不会回答他。
“我们知道你用的是蛇毒,已经派人出去查访捕蛇人。若是到时候卖蛇毒给你的捕蛇人亲自来指认你,你还想如何辩解?”李逾道。
廉默还是一动不动,但通过他面前垂落的被他的呼吸微微拂动的发丝,李逾知道他还活着。
“其实我也挺同情你那一双儿女的,母亲不知检点死有余辜,父亲被逼杀人可怜可恨。但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不管你有多少不得已,这监牢,你是走不出来了。这样吧,我待会儿就派人将那两只华胜给你女儿送去,就当是你这当父亲的留给她的一点念想。”李逾说完,转身就走。
廉默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他的背影大声道:“我说了,那两只华胜里只有一只是我做的,另一只不是我的!”
李逾回头看他,道:“反正我们留着也没用,就一道送给你女儿了。白送你女儿一只华胜你还不高兴?那可是金镶玉的。”
廉默双拳握紧,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李逾弯起唇角冷冷一笑,道:“方才我说要下来看你时,昨日审你的那位姚评事还担心我要对你用刑?你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不怕疼的,用什么刑呢?再说,我可是再和善不过的人了。”说完,他回过头去,继续往牢外走。
“我认罪!”廉默大喊道。
李逾停步,缓缓转身,看着那心防开始崩溃的男人,问:“你说什么?”
“我认罪,你不要把那只华胜送给我女儿。”廉默流着泪跪在了地上。
片刻后,刑讯房内。
顾璟姚征兰与李逾看着廉默,负责记录口供的小吏在一旁奋笔疾书。
“井萍与王明坤暗中通奸,我一早便有所察觉。为防影响我一双儿女的婚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希望她能有些分寸,不要弄得人尽皆知。可是两个月前,她忽然说要休了我,王明坤也会回去休了他妻子,然后他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在一起了。
“我暗中打听过这个王明坤,知道他在外头名声极差。我本是赘婿,夫人要休我我无话可说。可她休了我之后与王明坤在一起,那外头的人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有这样一个不知廉耻的母亲,我一双儿女,还怎么出去说亲?
“我好声好气劝她,说我不会干涉她和王明坤在一起,她当我死了就行,她不同意。我又说,那我们各退一步,反正儿女都到了婚龄,待他们各自婚嫁了,你再休我可好?她还是不同意,一心只想尽快将我扫地出门,好让她的奸夫进门。
“那日我在后院的金铺中做好了诚安县伯定制的那只华胜,刚想拿到前头去派伙计给诚安县伯送去。她将我唤到她房里,再次提起要休我之事,还说只要我痛快些,可以给我一笔银子。我还是那句话,待儿女都成婚了,我便同意她休我,什么都不要。
“她大怒,说既然我不识好歹,就别怪她绝情寡义。说完当场就要写休书。我去阻拦,她就打我,撕扯间我也没注意是怎么回事,她就撞在了案角上,然后倒在地上。我赶忙过去扶她,却见她脑后全是鲜血,瞳孔放大呼吸全无。”
说到这里,廉默原本麻木的脸上不经流露出痛苦之意。想来那井萍虽是对他没有感情,但是十多年的夫妻做下来,他对自己的妻子,还是有感情的。
稳了稳心神,他继续交代:“我正六神无主,她房里衣柜的门突然被打开,王明坤从里头钻了出来,指着我说我杀人,要去报官。我当时心里只想着我夫人死了,我要是再被官府抓去,我一双儿女就彻底没人管了。于是央求他不要报官,只要他不报官,他要什么我都给他。
“他说要一万两银子,以后就不提此事。我说就算把家里全部的产业都卖掉也凑不到一万两。他改口说要五千两,我答应了,恳请他给我一点时间变卖家中产业筹措银子。他便走了。
“我知道,家中有人暴毙,是要报官的。所以我将我和我夫人因为撕扯而弄乱的衣服和头发整理好,然后派人去报官,只说是我夫人意外摔倒不幸身亡。京兆府的推官和仵作来了之后,那推官也曾怀疑我夫人之死到底是自己不慎摔倒还是我故意所为。
“面对他的质疑,我正慌张,我女儿和儿子主动对推官说,他们知道最近我和我夫人有些口角,一直想找机会劝解我们。当天下午听到母亲房中传来我与他们母亲的争吵声,他们正想过来劝解,就从窗外看到他们母亲推开我扭头走开时,不知踩到什么脚下一滑撞在了案角上。
“推官也不知是信了我一双儿女的话,还是看到一双儿女都向着我说话而不欲深究,最后定了我夫人意外身故。官府的人走后,我一双儿女对我说他们早就知道我夫人和王明坤的事,也知道夫人想要休了我跟王明坤在一起。但,子不言母过,所以一直装不知情。我儿子还忏悔说应该早些站起来与我一同面对这些,或许,就不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
“我见我一双儿女没有怨我失手害了他们的母亲,愧悔自责之余,只想早日了断与王明坤之间的事,然后卖掉京城的产业,带着我一双儿女去外地重新开始。可就在我为将来仔细谋划之时,一位名叫凝香的粉头来到金雀斋,挑了七八样首饰,却说要赊账,还说是我应的。我莫名所以,出来见她,她对我说,王明坤应她的,可不就等于是我应她的么?
“我这才知道,王明坤这个出尔反尔之徒,已经将此事告诉了一名粉头!粉头天天接客,谁知道她哪天跟谁说漏嘴?再者王明坤既如此言而无信,那么即便我按约定给他五千两,他也未必会按约定从此就不再来骚扰我。这就是个附骨之疽,不彻底铲除,我和我的一双儿女,永无宁日。”
第64章 ·
“生了杀掉王明坤和那名知情粉头的心后, 我终日琢磨该用什么方法杀了他们还不会引火烧身。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恰好那日吃鳝鱼,新来的厨子把鳝鱼的皮给剥了,我儿子便吓唬我女儿说那是蛇肉。我一想, 对啊, 用毒蛇杀人,岂不是又方便, 又容易脱身?
“于是我去了乡下一趟, 找到了一名捕蛇人,问他什么毒蛇最毒,一旦咬人就无药可救的那种。他问我想做什么, 我说我身患顽疾痛苦不堪,想要自尽。他说有种毒蛇叫银包铁, 也叫四十八段, 咬人不疼, 人中毒后便如醉酒一般,不久睡着, 睡着睡着就死了。
“我花重金向他购买了这种蛇的毒液,并劝他拿我给他的银子去做些小生意,不要再做捕蛇这么危险的事。他十分高兴地应了,说有钱谁愿意去捉这些长虫,一不小心被咬了,非死即伤的。所以之前你们说要去找捕蛇人,我是不担心的, 卖蛇毒与我的那名捕蛇人, 早就不捕蛇了。”
姚征兰闻言看了李逾一眼, 李逾对她笑了笑。
顾璟目不斜视。
“在与王明坤接触的过程中,我发现他有用簪子搔头的习惯。有了蛇毒之后, 我就利用我会做首饰的便利,做了一根男子用的银簪,一只女子用的华胜,将毒液藏在首饰里。王明坤有一次来问我要银子时,我将这两样首饰送给了他,并请他宽限我几天。他并未生疑,拿着首饰走了。后来直到你们找上门来,他也再未来找过我,那名粉头也再未来过。”
“你的计划很成功,他们都死了,细小的伤口藏在头发里面,也确实很难发现。只是,另一名粉头因为偷了凝香那枚有毒的华胜,让你的手底下,平白多了一条冤魂。”姚征兰道。
廉默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捂住脸哭了起来。
李逾和姚征兰出去后,顾璟将负责记录口供的小吏叫到一旁,吩咐道:“将他口供里他子女为他做伪证的那段去掉,补上合适的说辞,然后再给他签字画押。”
小吏应诺。
姚征兰出了牢房来到院中,也长长地叹了口气。
李逾在一旁道:“这可说是你上任以来参与勘破的第一桩大案子,怎么还闷闷不乐的?”
“这样的案子,破了又怎么能让人高兴得起来?”姚征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