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实验白皮书

家庭(2 / 2)

做完爱,郑紫从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一盒caster7,自己点燃一根,问亚麻律说:「要不要?」

「这算事后菸吗?」亚麻律婉拒郑紫的好意,他摆好枕头,试着让自己坐得高一点。

「事前事后还不都一样,我们现在抽了之后再做一次,就变成事前菸,不是事后菸了。」郑紫也坐了起来,她饱满的乳房在窗外馀暉的照耀下,散发一股母性的神圣感。

「我今天现金带的不够。」

「没关係,你可以之后匯给我。」

「你不怕我跑啦?」

「不怕。」

「为什么?」

「我了解你们男人,你们男人虽然贱,但普遍有个特性。」

「哈哈,什么特性?」亚麻律听郑紫对男人粗鄙的用词,总忍不住发笑。

「你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一个有感情的阴道,只是你们没有女人狠。风流过后又想回头找那个有感情的阴道,但当一个有感情的阴道放弃一个男人,是不会给对方回头路的。」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不懂什么是感情。」

「男人都有相同的特质,不然就不是男人了。」

「是这样吗?」亚麻律一生在心灵上有亲密关係的女人是零,肉体有亲密关係的也不多。要讲说服力,他不敢想像郑紫累积的样本数。

既然能赊帐,亚麻律这天索性赊了三次。

隔天中午,亚麻律见地铁图,从住家到中山公园地铁站要近不近,要远不远的,决定採取步行。很快地,他发现自己错了。地铁图没有标示比例尺,但每个国家对距离的概念都不一样。同样是站与站的距离,在香港可能相距一分半鐘车程,在台湾可能是两分鐘,在上海则是三分鐘,甚至在二号线往浦东机场方面,有的甚至长达五分鐘以上。

亚麻律走得满头大汗,幸好龙之梦做为中国近几年迅速展店的购物中心,砸了大钱的建筑物里头有令顾客在炎夏中乐不思蜀的空调。

在这个时代,守时已经成为一种美德。亚麻律特别提早到,他还是有些担心逢生变故,提早到餐厅,他能跟领班确认是不是有汪家的定位。

「汪家,中午十二点,五位。」

听到领班的答覆,亚麻律松一口气,他走在带位的服务生身后,心底算着:「五位?加上我应该是六位才对啊?」又想:「可能有人今天有事无法出席,有句俗谚说:『一娘生九子,个个心不同。』一家五口中,有人有其他约会,这再正常也不过了。」

汪家人来了,他们每个人的面孔,亚麻律在心底和他之前看过的照片比对着,一一确认他们的身份。

魏云祺本来走在先生身旁,一看到亚麻律,她率先过来和亚麻律握手寒暄。

「用奎,你都没说这次黄达教授派来的諮商师,是一位挺拔的文艺青年。」魏云祺挽着汪用奎,汪用奎只是靦腆笑着,但看得出夫妻之间很熟悉彼此,从身体接触自然的样子看来,平常感情应该不错。

「我只是不大会打扮,有点颓废罢了。」亚麻律心底回应了魏云祺客套的讚许,但当时他只是微笑着说:「汪妈妈过奖了。」

走在爸妈身后,是长女和长子,两人差了八岁。汪涛是娃娃脸,比身高将近一米七的姊姊矮了一个头,看起来有点像姐弟,若硬是要说他们像母子,估计也没人会怀疑。

汪佳樱双手推着弟弟的肩头前进,是四个人中最晚坐在位子上的人。

「我记得你们家还有一个孩子,叫汪佳梅,怎么没来?」

「佳梅她去帮忙老师的课题了,今天还在研究所忙着呢!」

「我看资……」,亚麻律觉得「看资料」是一个冰冷的说法,就像在超市看成份买食物。赶紧改口:「我记得黄老师告诉我,佳梅现在应该还是位大学生,这么早就参与研究所的课程?听起来是一位很优秀的孩子。」

「说来惭愧,我们家向来都是放牛吃草,孩子都是自己出去闯荡。」魏云祺掩不住对佳梅的骄傲,因为华夏师大的教育列名中国高校前五强,能考上都是高材生,前程似锦。

魏云祺的回应,让亚麻律想起昨天郑紫对好学生的嘲讽。想想这也是中国人的悲哀,在绝对的功利主义体系底下,七九年高考开放带来透过读书扭转命运的机会。包括北大、清华在内三十馀所列名「九八五计画」的高校,拥有最多的资源。列名第二级的「二一一计画」高校,仍是广大千万考生心之所嚮的命运改造所。

位子就只有那么多,这一场竞争,没有怜悯。

亚麻律特别注意了一下其他孩子的表情,汪涛没有特别的表情,想来对眼前这的这场饭局,他可能早已习惯和爸妈——可能只是妈妈——出外交际。汪佳樱一手拿着菜单,正在阅读。另一手放在膝上,可能紧握,也可能只是无意义的放着,但桌子底下是什么情景,亚麻律只能揣测。

「我看大家都饿了,我们来点菜。亚同学,你有没有特别想吃的?」汪用奎像是见大家都心不在焉,打破沉默。

「我对上海菜不了解,您推荐什么,我吃什么。」除了酒跟咖啡,亚麻律对吃没有特别讲究,随便应道。

「那我来瞧瞧,上海本帮菜,这个扣肉是一定要吃的。鰻鱼你吃吗?这里的鰻鱼跟台湾不一样……」汪用奎翻阅菜单,很熟练的点起菜来。

亚麻律没有特别在听汪用奎点了什么菜,只知道汪用奎点了很多菜,就像多数他看到的,这里的人喜欢点满满一桌菜,却不会将菜都吃完。上海的物价不低,这种点菜法有着中国人的热情,同时也有中国人的铺张与浪费。

「我是不是应该要有一点感动?」亚麻律觉得自己有点矛盾,他认为自己太理性了。铺张背后的热情,那应该才是他要看的,如果只看铺张,这顿饭背后主人的情谊等于被他这位客人抹杀。

席间,魏云祺话匣子最活跃,她问了亚麻律许多问题,从学业到感情,从家庭到学校生活。亚麻律想,我一年跟妈妈聊天的内容,都没这餐那么多。

「这次来上海,是为以后来上海工作做准备吗?」

「我也不知道,明天学校第一天上课,我想要上一阵子课,然后再多看看上海的风光,才能判断。不过,我这个人基本上不排斥到任何地方生活。如果新疆有好机会,去新疆也可以。」

「这样想蛮好的,大陆虽然遍地是机会,但好机会就整个人口来说,还是不多的。没有好的背景,好的家世,就得有好的能力。」魏云祺说,而在她说话的时候,亚麻律注意到汪用奎从来不插嘴表示意见。

「叔叔的专业是什么呢?」汪涛害羞的问。

「教育哲学。」

「听起来很深奥的样子。」

「不会啦!教育哲学跟哲学里头的形上学、知识论那些东西比起来,算是比较平易近人的了。吃饭的时候我不聊哲学,怕影响各位食慾。」

魏云祺指着亚麻律,对儿子说:「你如果对哲学有兴趣,跟叔叔留个qq号,回头你再跟叔叔请教。」

「qq号是什么?」亚麻律问。

「类似大陆的msn,不过功能更强大,简直就是数位化的名片,每个人基本都有一个。你如果没有,赶紧上网申请一个,学校老师们都有,联系方便。」魏云祺解释说。

「qq号我现在没有,加微信可以吗?」亚麻律对汪涛说。

「可以,我来扫一扫。」汪涛拿出他那支最新版的iphone,和姊姊佳樱用的是同一型号,多少显示汪家人至少生活无虞,有馀力负担给孩子的奢侈品。

汪佳樱跟弟弟之间虽然话不多,但一下汪涛不小心手肘顶到汪佳樱,让她手上的汤没拿稳。汪佳樱没生气,撇嘴轻轻捏了汪涛一下,没有惩罚的意味,倒有一种姊姊对弟弟的疼爱。

亚麻律一顿饭看下来,有感汪用奎一家人感情绝对可以用「和睦」一词形容。他想,不管之前他们因为什么理由找黄达教授进行諮商,或者家族治疗,至少现在看来,这一家人的关係没有太大的问题。

或者应该这么说,任何家庭都有各自的小问题,就像每个人身上都多少有一点小小的毛病,可能是左膝关节不大灵活,或是背上有长不完的青春痘。但小毛病无碍一个家庭的和乐,就像一个人不大可能死于季节性过敏造成的流鼻水。

儘管某些小徵兆可以做为对一个家庭问题判断的基础,但也因为有各自小小的摩擦,家族中各个成员的个性才能充分表达。

试想一个五口之家,每个人的个性都不同,要完全没有摩擦是不可能的,只要摩擦在合理范围内,又有何妨。

饭吃到一半,亚麻律觉得他接受黄达教授指派的任务来这一趟,真的是来对了。因为一年的时间他能好好做自己的事,而和汪家人相处,现在看来不是什么苦差事,甚至还可能让他在上海生活有一个稳定的照应。他原本计画在饭后,要给黄达教授一篇简短的观察报告,现在他已经大概知道该怎么描述这一顿饭,他所观察到的场景。

「因平安而无趣,有时是好事。」亚麻律总结这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