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实验白皮书

静止(2 / 2)

章秀华走下计程车,推开餐厅大门。她个儿不高,踩着大学毕业多年后逐渐适应的高跟鞋,配着鹅黄色的连身小洋装。几年下来穿着品味随着男朋友的喜好不断变换,虽不甚亮眼,露出半截大腿和依靠魔术胸罩衬起的微耸酥胸,倒也能吸引男人瞧上两眼。

睽违已久的中学同学会,足足有八个年头,上次同学们相见,是大学毕业隔年的事。

「同学」是一个逐渐被「同事」取代,在回忆中持续被过度美化的名词。同窗情谊在阿諛我诈与虚情假意间的夹缝中,生存的空间一点一点被压缩。

这次同学会能顺利举办,靠得还是当年班上最调皮捣蛋,如今「洗心革面」,身为两个孩子的爸,从事保险业的邱志伟热心联系。

当年班上三十六位同学,今天一共来了三十位。女学生几乎来齐,她们参与同学会的态度踊跃,章秀华猜想原因全是为了一个人。

章秀华手指无聊的转动咖啡杯,当年跟她同窗三年的许琦琦附耳对她轻声说:「秀华,你看起来都没变呢!哪像我二十五岁之后,体态就一去不復返了。啊!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见许琦琦还是不改昔日八卦,章秀华虚应一声,对着互相扯谈的整班同学,独自沉浸于回忆的海洋。

在场女同学都忘不了当年中学三年级的班长,包括章秀华,那是她的初恋。班长拥有许多很难让人忘记的特质,他的母亲每天挑着竹篓子到市场卖自己醃製的咸菜。由于家境清寒,每块橡皮擦,班长总是用到比小拇指指腹还小仍捨不得丢,有时乾脆直接用指腹充当橡皮擦,在纸上蹭,所以他的考卷和作业本总是到处留下一块块灰色印子。

然而,同学们从未见过班长为自己家贫露出一丝自卑。他的性格特别开朗,令人印象最深的是三年级校内运动会,同学们集资给他买了一套全新的体育服。班长换好衣服后,对同学们拍胸脯说:「嘿!看我去给全班跑个第一回来。」

结果班长真跑了第一,包括章秀华在内,班上好几位暗恋他的女生都哭了。

「欸!你说他会不会来?」不需要特别说出名字,在场女子交头接耳,彼此内心很有默契的浮现出同一张面容。

章秀华跟大家话题不投机,满脑子想着还没整理好的行李,以及自己贸然跑到上海找亚麻律,会不会吃闭门羹。但又幻想可能亚麻律会很惊喜,两人可以在上海度过几天愉快的两人时光。

章秀华想起六年前的同学会,班长只匆匆来了几分鐘便赶往麵包店打工。之后两年章秀华还能偶尔听到一些关于班长的消息,直到她考上博士班,忙碌于研究与课业,才逐渐忽略对班长的关心。

今天她在同学的对谈中,发现多年来对班长的感情始终都保留一小块。她没有真正谈过恋爱,对当年青涩时期的暗恋,抑或是迷恋,每一种早逝的感觉仍旧让她难以忘怀。

此时此刻,她对自己想起初恋情人,还能勾起不寻常的心跳,内心有股罪恶感。

「我应该要想着亚麻律,但为什么我又会想起另外一个男人。」待大家聊得差不多,章秀华随便编个理由离开咖啡厅。罪恶感使她心情不佳,她想一个人走走。

犹豫和纠结,章秀华认为是最浪费时间的两种心态,但她在恋爱中了解我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除非我们能在我们预感可能会受伤之前抽离。每一次的抽离,都是一段关係发展的中止。换一个人,又要从头开始互相适应,然后又可能面临自己可能受伤的时刻,再一次的抽离又会成为某个可能的选项。

在感情中最有效避免受伤的方法就是:「找一位比自己成熟的人。」一个经受爱情与其他人生道路的考验后「修业」完成的人。这个奢望背后是一个发于人性自私的悖论,试问一位真正比你成熟的人,为什么要选择一位比自己不成熟的伴侣?

人为什么要做没有信心的事,因为有些选择不是理智的,是我们「想」做,而不是我们认为我们能做。

章秀华有感于自己还是太不成熟,在爱情中,她没有在学业方面的自信。

昨日面对初恋,今日面对亚麻律,她老是选择逃避,因为逃避后,再给自己一个说服自己逃避有理的答案,比在爱情中担惊受怕,让爱一个人的歷程变得轻松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