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那里符光闪烁,有老鼠啃掉了她对面的人半张脸。她说她在白露池里留了东西,若是谢红尘见了,定能猜测她的下落。
谢红尘闭上眼睛,抬手轻揉眉心。
受伤的眼睛开始酸痛,引得头也开始闷胀。他极力不再去想黄壤,那让他无法冷静思考。
他没有往里走,里面就是黄壤的居室了。自她失踪以后,谢红尘便没怎么去过。谢红尘转身,退出这方天地,跨出半月形拱门的时候,身后隐隐约约,有人喊:“红尘?”
谢红尘双手微握,忍住了没有回头。一切妄象,皆是魔障。
他毅然离开祈露台,然而背后却似乎有人温柔注视。
——以往每一次离开,那个人都会站在拱门前,含笑相送。他从未回头,但一直知道。
“师父。”面前有弟子道。
谢红尘心中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山脚,而面前正站着二弟子谢笠。他稳了稳心神,问:“何事?”
谢笠也是第一次见自家师父魂不守舍,他说:“回师父,小师妹突然功力大损,不能恢复人身。”说着话,他举起手,掌心中只有一只金蝉,正是谢酒儿。
谢红尘当然知道原因——就在那场怪梦里,谢酒儿也被吸取了内力。她年纪小,修为本就不高,这一番折损,想来是伤及了根本。
但谢红尘现今也顾不上她,只得道:“送到百草峰,好生医治。”
变成原身的谢酒儿在谢笠手掌中爬来爬去,她自然听懂了这一句话。可是功力的折损,百草峰有什么办法?只有等她重新修炼,再化人形了。
她身为金蝉,能在短短几十年就修出人形,一是她天资聪明,二是……
谢酒儿突然想起一个人,二是因为那个人不惜代价,灵丹妙药地培育着她。
她在谢笠掌中,委屈落泪时,心中竟然又想起那个人——那个曾经她视之为母,亲密无间的人。谢酒儿突然想,如果她还在,可能就会为自己想办法。
这想法让她茫然,她有很多年没有想起过黄壤了。只有现在,她过得特别不好的时候,那个人的模样突然清晰。她想起小时候,黄壤其实很宝贝她。
黄壤会给她买很漂亮的衣裙,给她编很精致的辫子。那时候义父不常来祈露台,她们母女俩也曾相互取暖,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
昨夜的梦,一定是她的报复。
——她现在,一定讨厌死自己了吧。谢酒儿爬累了,无助地趴在二师兄的掌心里。在凋零已久的回忆里,有一次,她随黄壤逛街。黄壤给她买了好多好吃、好玩的。
直到她走不动了,她扯着黄壤的衣角,说:“娘亲,酒儿走不动了,酒儿要你抱。”
“你呀,哪是什么金蝉,简直是只懒虫嘛!”黄壤将她恢复虫身,让她趴在自己手心里,带她回家。
后来……没有了什么后来。谢酒儿从祈露台搬到点翠峰之后,就再不以“娘亲”称呼她了。她厌恶当初是由黄壤捡到了自己,这才导致义父对自己如此冷淡。她开始故作疏离地叫黄壤义母,她果然得到了义父的悉心栽培。
可后来的她,就没有娘亲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往事,她以为自己早忘了。
谢笠将谢酒儿收起袖中,又道:“方才何惜金、张疏酒和武子丑三位前辈到访,想要求见宗主。”
谢红尘也不意外,道:“走吧,随我会客。”
来仪馆,何、张、武三人已经落座,自有弟子奉上香茗。
何惜金端起茶盏,微烫的茶水刚一入口,外面有人道:“宗主到!”
三人忙站起来。虽然论年纪,他们三人年长,但毕竟谢红尘如今是玉壶仙宗的宗主。三人分别与他见礼,谢红尘也温和回礼。
再行落座之后,何惜金说:“昨、昨昨夜……”
张疏酒接过话头,真是熟练得让人心疼:“昨夜我等做了一场怪梦,心中不安,特来拜会谢宗主。”
谢红尘自然毫不意外,他道:“不瞒诸位,这场梦境颇为诡异。吾在梦中双目受伤,修为尽失。梦醒之后,双目酸胀疼痛,视物不清。功体也有所折损。”
他如此坦诚,何、张、武三人倒是心生愧疚。来之前,他们还想着如果谢红尘有意欺瞒,应该如何应对。
这般想来,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何惜金道:“谢、谢宗、宗主……”
张疏酒说:“谢宗主受苦了。蒙宗主告知,我等十分感激。此梦诡谲,如今人心惶惶,恐怕天道有变。我等特地前来,与谢宗主商讨对策。”
武子丑可就没那么多避讳了,他直接问:“谢宗主,其实我等十分不解,以您和灵璧老祖的修为与才智,梦境之中,何以会被谢元舒谢大公子暗算偷袭?”
他单刀直入,谢红尘被问得一滞。他自然不能说出黄壤,整个怪梦,黄壤其实是最大的疑点。梦中的时间,正是十年前,他和她最后一次见面。
所有人的记忆都停留在当年,只有她清楚说出了十年后发生的事。而且她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对付自己师父,以报前仇。
看起来,她甚至像极了此梦起源。
谢红尘心如明镜,但此时事实不清,如果冒然说出她来,恐怕对她不利。谢红尘只得说:“梦中一时混沌,大意而已。倒是让几位前辈见笑了。”
他这话说得含糊,何惜金等人却也不好多问。说到底,人家一门宗主和老祖,吃了这么大的亏,还没地儿报仇,心里估计也窝火得很。刨根究底终究惹人厌烦。
倒是谢红尘接着道:“说来惭愧,这些年玉壶仙宗潜心问道,少在民间走动。这次出了此等大事,我想,民间总应该先有异象。不知三位可曾听得什么风声?”
何、张、武三人自然也是思考许久,武子丑说:“其实这几年仙门和民间都十分太平。司天监和玉壶仙宗争相解决百姓呈递的怪案异事。除了骗子猖獗以外,其余的事,倒是不曾听说。”
张疏酒皱了皱眉头,突然说:“说起来,最近有一件案子,从官府移交到司天监了。”
他提到司天监三个字,谢红尘心中一动。
毕竟这三个字一直就跟另一个人绑在一起——第一秋。而在梦中,第一秋索要的那封和离书,他至今仍如鲠在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