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壤觉得,皇子这个身份,恐怕并不能令第一秋感到荣耀。
她微微一笑,款款行到第一秋面前,施礼道:“民女黄壤,拜见监正大人。”
草民拜皇族,本应行大礼。但她行了女儿礼。女儿礼柔弱优雅,她身量纤纤,飘飘下拜时更如弱风扶柳、似娇叶藏花。
因着这几分风姿,这些年,从来不曾有人挑她错处。
果然,第一秋也没有。他伸手虚虚一扶,道:“姑娘免礼。”
黄壤抬起头,隔着一百多年的时光,与第一秋相望。这一年的他,脸上的笑意直达眼底,还很阳光俊朗。成元一百一十五年之后的他,也经常伪装这种温和。
所以有时候,会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而他身边站立的人,正是李禄和鲍武。
想来此时的司天监刚刚成立,他能用的人不多。于是两位后来赫赫有名的监副,也只能充当侍从,跟着他跑这一趟了。
黄壤在黄墅身边坐下,黄墅这才道:“这是我的小十,也是我黄某最喜爱的女儿。”
他一副慈父之状,黄壤也立刻起身,向他轻轻一福,含羞道:“父亲谬赞了,哪有当着外人,如此夸耀自己女儿的。”
黄墅哈哈一笑,道:“这次八十六殿下亲自前来,是因为司天监推算出明年将有大旱。殿下想要培育出最耐旱的种子。”他句句不离“殿下”二字,简直像是抢着去打第一秋的脸。
果然,第一秋的笑容已经十分勉强。
黄壤接过话头,说:“万物生长,皆有其道。再抗旱的种子,若是赤地千里,恐怕也极难生长。监正大人要求这抗旱的种子,只怕不易。”
她的这声监正大人,好歹是博了几分欢心。第一秋显然更愿意同她说话。他道:“正因不易,在下这才四下寻找育种名家。听闻仙茶镇的黄家也是育种的好手,不能一试么?”
此时,黄墅急忙道:“试自然是要试的。阿壤,这些天你便将手头的事都搁下。为八十六殿下好生培育这抗旱的变种!”
他一边说话,语气已经加重。黄壤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当下道:“女儿遵命。”
黄墅这才笑道:“八十六殿下放心,黄家一定会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
他一口一个殿下,而第一秋仍十分耐心,他道:“那就有劳阿壤姑娘了。十日之后,在下会再过来。”
说完,他起身离开。
黄墅一直将他送到门口,眼看着他上马离开,这才回身,道:“你听着,朝廷这次许以重金。此事无论如何,不能失败!”
黄壤脸上笑盈盈的,道:“方才说难,只是为了让殿下知道父亲的不易。毕竟黄家上上下下,都由父亲一力支撑。女儿眼看父亲辛苦,怎么能不为父分忧呢?”
她容色无双,声音又甜美温软,说的话也字字动听。黄墅自然也就收了怒色,他握住黄壤的手,轻轻拍了拍,说:“爹这么多儿女里,只有你最懂事。”
黄壤扶着他回内室,里面他的两个侍妾早已等候在侧。见他进来,两个侍妾忙上前,为他脱去外袍,侍候他坐在躺椅上。一个侍妾脱了他的鞋子,开始为捶脚。
黄壤一抬手,就有侍女送来烟杆。她熟练地卷着神仙草所制的烟叶,说:“女儿为爹爹卷一斗烟抽。”
黄墅满意地点点头,说:“还是阿壤最知爹爹心思。”
黄壤很快卷好烟,将烟杆递到他手里。黄墅抽了几口,他的两个爱妾开始为他捶腿、揉肩。不一会儿,黄墅便如陷云雾,他闭上眼睛,整个人都瘫软下来。
黄壤这才起身,不声不响地出了内室。
仙茶镇。
第一秋同李禄、鲍武策马而行。如今春光正好,万物萌芽。
鲍武道:“那个黄墅老儿,我老鲍听他说话,真是担大粪进城——臭得熏人。”
李禄笑道:“倒是他那女儿不错,温婉知礼,一双眼睛水汪汪地勾人。”
第一秋并不参与这样的聊天,只是道:“都说黄家乃培育良种的名家,可我看黄墅眼藏淫邪,体虚气弱,又没什么脑子。不像真有才干之人。”
他年纪轻,李禄难免便多有照顾,遂解释道:“这些年黄家确实也培育了不少名种。或许家族中另有能人,只是被他居功,所以声名不显。过些日子,且看他如何说。”
第一秋嗯了一声,见路边有村民经过,他翻身下马,拦住那村民问:“都说黄家擅育名种,此言可属实?”
那村民看了一眼他,骂道:“你是谁啊?好狗不挡道的道理你难道不……”
他话刚说到这里,李禄已经随后赶到,并且极快地递了一小块银子过去。他村民看了看那锭银子,于是刚才就变成了:“嘿,小人挡了官爷的道,真不是好狗。官爷,这黄家确实擅长培育名种,不过那家主黄墅却是酒囊饭袋一个。您要育种啊,还是得找黄家十姑娘。嘿嘿。”
他收起银子,一溜烟地跑了。
黄家……十姑娘?
第一秋若有所思。李禄道:“黄壤?”
三人互相对视,久不言语。
接下来又连问数人,却都是这般说辞。
而黄家,黄壤的小院里。
不一会儿就跑来十几个村民,他们来了也不进来,就站在院门口。黄壤看着这十几个人,愣了好久,才想起来——当年的自己,好像是找了许多镇里的村民暗中赠予良种,只需要遇人询问,便不动声色地吹嘘自己一波。
所以这些人,其实是她的……托儿。
“嘿嘿,十姑娘。”村民们笑得十分谄媚,“您答待的事儿,你们已经做好了。您放一百二十个心,没出半点纰漏!”
黄墅是绝不许允儿女们闯出什么名头的。只有这样,黄家所有的功劳,才能尽归于他。而这些没什么出息的子女,才会更服从他的管束。
当年的黄壤,便出了这么一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