栅栏外的光透进来,令这里并不那么昏暗。
第一秋吃力地坐起身来,他的手、脚都已经布满蛇鳞。他将脸凑过去,用指腹摸索,果然,摸到微凉的、凌乱的细鳞。
自己变成了什么?
他不知道。外面有人抬着一具尸体经过,尸体上盖着白布。只有垂落在外的一只手,已经肿胀成了暗紫色。而手背上,细密的蛇鳞清晰可见。
第一秋睁大眼睛,看着内侍冷漠地将人抬走。
他甚至不知道那是他哪个兄弟或者姐妹。
不知哪个囚室里,传来嘶哑的叫声。声音很尖利,却听不清内容。随着这一声哭叫,整个囚室像是突然被惊醒,响起无数的哭嚎。
如同地狱。
第一秋沉默地坐在刑床上,双手死死握住黑色的锁链。他压制着自己狂乱的情绪。
禄公公于心不忍,第一秋年纪虽轻,但待人和善,一双手又灵巧无比。宫里许多人受过他的好处,自然也念着他的好处。
——说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他上前问:“监正需要什么,老奴为您捎来。”
第一秋茫然了片刻,最后说:“白色冰丝,红色珊瑚珠。”他低下头,看看自己布满鳞片,颤抖不止的手,许久说:“勾花的银针。”
若是平时,他大抵不用此物。但现在……不用怕是不行了。
禄公公只得道:“好。老奴这就派人为监正取来。”
他做事利索,东西也很快送到了。
第一秋坐在冰冷压抑的囚室里,用勾针编织着珠绳。
他双手肿胀颤抖,痛痒难耐,其上的蛇鳞细密坚硬,早不复往日灵活。他只能用勾针,缓慢而艰难地编织那些珠绳。
五百条珠绳,他答应了,便不想食言。
第35章 隔帘
皇宫,偏苑里。
黄壤用心培育双蛇果树,这树她梦外不曾培育过。如今梦里当然就要花费许多心思。
第一秋一直没来,便连李禄和白轻云也没再过来。黄壤等了几日,又派戴月过去探问。但戴月也没能见到第一秋——他并不在司天监。
这一天,戴月又一次扑了个空。
黄壤终于再也坐不住,她走出偏苑。门口的宫女见了,忙道:“十姑娘,宫闱重点,不可随意行走。您这是要去哪里?”
黄壤对宫女也十分和善,她塞了一块银子过去,笑着道:“双蛇果苗将成,但眼下有一物急需。劳烦带我去找福公公。”
若是去找福公公,那自然是无妨。
宫女收了银子,觉得她和气,便也笑盈盈地道:“既是急需,那必是耽误不得。十姑娘请跟我来。”
黄壤跟随她,走在宫墙林立的小道上。间或有宫人经过,也是行色匆匆,目不斜视。她不知道这宫中的布局,自然也分不清自己已经行至何处。
但眼下要想知道第一秋的下落,恐怕只有亲自去问师问鱼了。她不想去见师问鱼,师问鱼为了专权,能将亲生骨肉一一从皇室除名。为了长生,他可以将亲生骨肉注入虺蛇血。
这么样的一个人,谁会愿意求见呢?
可黄壤必须要见他。
就算她如今弱小似蝼蚁,但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
好歹梦外欠他几分恩义,怎能坐视不理?
黄壤加快脚步,着急前行。
而此时,圆融塔。
第一秋编好了五百条珠绳,小小的囚室里,烛火的光在珊瑚珠上流转碎散。他盯着这些珠绳,又看看自己紫黑色的手,他的指甲已经全部漆黑了,肿胀得像是要溃烂。他说:“禄公公。”
门外,守着蜡烛打瞌睡的禄公公猛然惊醒,说:“监正?”
第一秋说:“这身衣衫,勒着我了。”
“哦……哦。”禄公公忙道,“也是。监正近日浮肿得厉害,这衣衫定是不合身了。您先脱下来,老奴给您找身宽松点的袍子。”
话是这么说,可第一秋这身官服哪里还脱得下来?
它紧绷在身上,如同另一层皮。
禄公公找了一件黑袍过来,没办法,只得寻剪刀帮他剪开。随着剪刀剪过衣料的声音,第一秋衣下的肌肤也全部露出来。那紫黑色的、沁了血一般的皮肤,哪里还有半分人样?
蛇鳞弯弯绕绕,丑陋得触目惊心。
第一秋盯着遍布全身的细鳞,然后,他的目光便剪刀所吸引。那剪刀很小,并不锋利。但是烛火落上去,它光点细碎。
禄公公埋头替他剪着衣袍,他突然说:“禄公公,这些珠绳,麻烦你帮我交给黄壤姑娘。”
“黄……”禄公公一时之间没有想起这个人,但很快转过神来,他说:“十姑娘?好好,监正放……”
一个“心”字还没出口,第一秋突然一个手刀,将他敲昏在地。禄公公倒地之时,仍握着那把剪刀。第一秋伸出手,颤抖地着剪刀握在手里。
他手脚上皆有锁环相扣,这锁环繁复,以他如今的状况,根本不可能打开。可是现在,他有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