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宴上,各路仙门中人微笑谈起黄壤这个人。此时此刻的她,不再是仙茶镇土妖黄墅之女。而是玉壶仙宗宗主谢红尘的弟子。
人虽然是同一个人,然而身份地位,却不可同日而语。
于是往日功劳,在此时越发闪亮。
黄壤向谢红尘敬过茶,这才站起身来。谢绍冲这才将玉壶仙宗弟子的名牒发放给她,又道:“你的法宝,将由恩师考较过你的修为之后,为你铸炼。”
黄壤应了一声是,谢绍冲是谢红尘的师弟。以前黄壤是他长嫂,谢绍冲对她恭恭敬敬。但现如今,却轮到她要叫一声师叔了。
谢绍冲对这个师侄倒是颇有好感,道:“你是个稳重的孩子,日后要跟随宗主好生修炼。”
黄壤对他轻施一礼,道:“弟子谢师叔教诲。”
谢绍冲满意地道:“过来拜过老祖。”
黄壤这才看向坐在主位的谢灵璧。谢灵璧脸上并没有半点笑容,他记得自己此前并没有见过黄壤。但每每见到此女,却总是心生不适。
黄壤上前拜见,又斟了一盏茶敬他。这一次,她脸上笑容更加真诚了。
——灵璧老祖,喝了这盏茶,以后我定好生送您上路。
谢灵璧接过黄壤的茶,只是以唇碰了碰杯盏,也算是喝过了。
他阴沉着脸,道:“你既拜入仙宗,以前凡间的作派便要尽数丢弃。若是以为容貌姣好,便骄娇横行,你师父也护不住你。”
这番训斥可谓严厉,黄壤面上连笑容都未减半分。她跪在地上,以额触地,深深叩拜:“老祖训示,弟子谨记。”
大庭广众之下,谢灵璧也并不能与一个刚入宗门的后辈弟子为难。更何况,还是谢红尘的弟子。他只能道:“起来吧。”
说来也是奇怪,这女子容貌端丽,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见之不喜。
而黄壤拜过了谢灵璧,便算是正式入了宗门。
谢红尘站起身来,道:“今日劳动诸位仙友抽空前来,谢某心中不安。这杯酒,特敬诸位。”
他这般说,其余人当然纷纷起身。大家饮了一杯酒,气氛便活跃起来。黄壤的座位在二师兄谢笠旁边。她落座之后,诸人纷纷打量。
便有那怀了别样心思的,一杯酒敬到谢红尘面前。
“恭喜谢宗主喜得爱徒。”那人满面含笑,正是迷花宗宗主柴天嵘。
谢红尘一向随和,见他敬酒,忙也站起身来,道:“为谢某这劣徒,还劳动柴宗主跑一趟,着实是辛苦了。”
柴宗主哈哈一笑,其实谢红尘收徒,既非首徒,帖子又发得仓促。他确实不必千山万山地赶来。派一个主事过来也是心意。
但是他既然来了,自然是有原因的。
柴宗主又看了一眼黄壤,道:“哪里哪里,宗主这声辛苦,在下实不敢当。方才见宗主新收这爱徒,实在是端方柔雅,宗主慧眼识珠,令人钦佩。”
谢红尘自然知道这番奉承之言还有后文,他说:“柴宗主谬赞了。”
柴天嵘脸上笑意更加真诚,道:“实不相瞒,在下这次特地赶来玉壶仙宗,还有另一件事,想同谢宗主商量。”
果然。谢红尘毫不意外,这些个宗主的性情,他太了解了。比如眼前这位柴宗主,就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道:“柴宗主请讲。”
柴天嵘满脸堆笑,道:“说来也是有缘,在下家中长子,根基已稳,却还未婚配。我这孩子,谢宗主您是见过的。虽说不敢同宗主高足相比,但人品倒也端正。方才我看谢宗主座下这位黄壤姑娘,真是十分喜爱。”
他话说到这里,谢红尘简直连脸上的笑容都要维持不住。席间,另一个人也皱起了眉头——正是司天监监副李禄。
以谢红尘的身份,再是如此恼怒,总不能在这种场合失态。
他放缓呼吸,极力压制心中不快,道:“柴宗主虎父无犬子,令郎自然也是万里挑一。不过阿壤刚刚拜入我门下,学艺未成,不好即刻便另作他想。还请柴宗主体谅。”
柴宗主当然体谅,他知道这事儿不好急于一时,道:“谢宗主说得是。是在下心急了。不过犬子自幼仰慕谢宗主,日日念叨。不知在下是否有此福缘,将他送到玉壶仙宗游学?”
谢红尘不好当众驳他,只得应道:“我宗一向欢迎有志之人前来游学,柴宗主向外门报备即可。”
柴天嵘大喜过望,再三道谢。
谢红尘目光一扫,看向另一桌的黄壤。黄壤手里拿着筷子,一旁的谢笠正悄悄向她介绍在座的宾客。其实里面大多数人,黄壤都认得——她毕竟做了玉壶仙宗一百年的宗主夫人。
这样的大席小宴,林林总总,她总是要出面的。
谢红尘见她只顾与谢笠说话,心中顿时一阵烦闷。
好不容易,酒宴结束。
宾客渐散。黄壤留下来,等一个人。
角落里,黄均慢慢起身,姐妹二人相视一笑,却并没有多少话说。前尘不堪,就仿佛每说上一句话,都是伤疤。所以,她们从不忆当年。黄均笑着道:“前几日我接到你的信,就匆匆赶了过去。幸好没有误你的事。”
而黄壤的回应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明知道你不想回到那个地方,明知道你不想提及旧事。明知道你的心会再次流血。
对不起。
黄均垂下眼眸,道:“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多年,你一直比姐姐有主意。”
她心中并无怨怼,而黄壤也没有过多地解释。其实就在梦外,她有好多年没有见过黄均了。黄均的夫家是她亲自挑的,是一户家风清正的好人家。
夫家不算大富大贵,但胜在品性敦厚。而且更重要的是,远离仙茶镇,却又需要以育种为业。黄均嫁过去之后,帮家里打理田亩,与夫君也恩爱和睦。
先时,其他兄弟姐妹对黄均这个夫家嗤之以鼻,总还是嫌弃其家世。但后来见黄均日子不错,又心生妒忌。
黄壤有个妹妹甚至在黄均生下第一个孩子时,想要跑到这户人家面前说嘴。但一向以端庄温婉之态示人的黄壤亲自将这个妹妹的嘴一针一针缝上,之后就没人再敢说三道四了。
啊,这是当年谢红尘怪责她的第二条罪状——仅因口舌是非,便残害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