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一字万钧。黄墅在发抖。他忙说:“宗主,她毕竟是小的亲生亲养的女儿,小的只是说了几句……”
谢红尘打量着自己的手,似乎在做决定。他的手修长而漂亮,指腹和掌心有多年练剑留下的厚茧。这让他看上去不像外表的漂亮,更兼有一种危险。
他问:“你知道无故伤我宗门弟子,该当何罪吗?”
旁边,谢笠说:“应废其修为,永剔仙根!”
“什、什么?”黄墅心中一凉,仍不敢相信。
黄壤也急忙膝行上前,手掌搭在谢红尘膝盖上,哀求道:“师父……都是弟子不好,求师父饶恕他吧。他毕竟是弟子的亲生父亲啊!”
然而,谢红尘自是心意已决。
——上次仙茶镇之行,他了解到黄墅的所做所为之后,本就有心制裁。但当时碍于黄壤,这才忍下。
如今哪肯轻饶?!
他不理会黄壤的苦苦哀求,右手掐诀,只见一缕剑光直奔黄墅!
“爹爹——”黄壤惊呼一声,猛扑过去,却被谢笠阻住,还是没能挡住那一抹剑光。剑光入眉心,黄墅惨叫一声,眉心缓缓沁出一缕血来。
“爹爹……”黄壤抱住他,他指着黄壤,瞪大眼睛,嘴巴张了又阖,半天,却化作一捧金土。
谢红尘毁他修为,却没有剔他仙根,也算是放他一条生路。但他如今也只是一捧息壤罢了。要想再修得人身,只怕不得百年?
黄壤捧着这捧金色的泥土,眼泪簌簌而落。
“爹爹,都是女儿害了你呀……我身为人女,却只能眼睁睁地看您受难于此,我、我真是……”她声音凄哀,悲痛万分,泣不成声。
——我真是……高兴极了。
第46章 家主
谢红尘站在一边,看着黄壤捧着地上金色的息壤悲伤欲绝。
他除魔卫道多年,其实看惯了这样的场面。但是今日,他有些心软。
或许是因为同情自己的弟子,或许……是因为她哭得极美。
黄壤很会哭。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想,眼泪总能如珠如玉,粒粒剔透。她的哭很有些花样在里面,既能无声而泣,也能哀伤婉转。
但她从不声嘶力竭。
哭是没有用的。
但若能哭得梨花带泪、至美至殇,起码能少吃很多苦。黄壤早就已经掌握了这门绝技。这是她在黄家活下去的看家本领。
从前,谢红尘对此了若指掌,所以他心如铁石,从不理会。
可是现在,谢红尘显然还不够了解她。
他走到黄壤身边,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道:“黄墅其人作恶多端,不仅不配为父,更不配为人。你不必悲伤。”这几句话虽然冷淡,却是安慰。
真是可笑。黄壤同他夫妻百年,从未得到过他一句劝慰。如今成了他的弟子,倒是得到了。
黄壤仍是捧着黄墅所化的息壤,道:“他纵有千般不是,终究是我父亲。我受他生身之恩,见他落得如何下场,到底是……”
——到底是高兴极了!
剩下的话,她没有说出口,想要交给谢红尘自己品味。
谢红尘果然品味到了,他继续说:“我明白。既然如此,你便养着他的法身。希望他能修心自省,忏悔改过。在你的精心照顾之下,想必他还有得道开悟、修成人身的一天。”
那可真是太好了。黄壤找了个檀木盒子,精心拾捡着地上黄墅所化的息壤。那息壤被她好好地装进盒子里,一粒都不曾遗落。
——他还想有这么一天?
黄壤将檀木盒子宝贝一样紧紧抱在怀里,说:“我身为人女,自当处处悉心照料。”
我当然要悉心照料,以防他真有得道成人的那么一天!
但这还不够。她紧接着又道:“如今家父出了这样的惨事,也是他昔日不曾修德。只是弟子家中尚有兄弟姐妹,父亲外出不归,只怕他们……心急之下,不能平和处事。”
她一脸忧色,却将事情说得极尽委婉。
而谢红尘却再不明白不过,黄壤的兄弟姐妹,岂止是不能平和处事?
他们在黄墅的淫威之下长大,自然受他影响颇多。
如果知道黄墅身死,指不止闹成什么样子。
谢红尘问:“你待如何?”
黄壤说:“弟子想告假几日,回到仙茶镇,一则是将父亲的消息带回。二则……也想要为他们想想后路。”
——后路?后路就是让他们知道,现在的黄家,谁才是真正的猛兽。
“你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善良。”谢红尘轻叹一声,道:“你家中兄弟姐妹,无论才华还是品性都不能服众。唯有你可堪家主大任。”
“师尊万万不可。”黄壤忙道,“阿壤家中尚有长兄,又不能常年留在仙茶镇……”
谢红尘说:“阿壤。”他再一次唤这两个字,仍是心头微颤。那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一种……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