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家看了看他手上的条子,随后取出一袋良种,道:“我们家先生注明了两种肥料,你家若宽裕,就要按第一种办法施肥。就算是困难些,也要按下面这法子施肥,不可胡乱糊弄。若是收成不好,明年就领不到如此之多的良种了,知道吗?”
他蹲下来,指着袋口封签上的注解,详细念给老农听。
所有的农户都知道,良种因为是后天培育,对土地和肥料的依赖便极重。
是以,那老农也听得极为认真。
听完之后,他连连点头:“老爷放心,我家能按最好的肥料侍弄。”
那管家于是点点头,知道他不识字,又向他重复了一遍施肥流程。
那老农提起种子,真是万般欢喜,连连道谢。
第一秋眼看着他脚下生风,提着种子就出了门,不由轻叹:“第三梦乃真名士。”
李禄见自家监正眼中钦慕之意,只得上前问:“这位管事,请问你家先生几时回来?”
那管家打量李禄,又看了一眼第一秋,道:“两位,这可没个准。我家先生不常回这宅子。”他指了指前来购买良种的农户,道:“您二位也看见了,这里人来人往的,我家先生喜静。”
李禄正要再问,第一秋亲自上前,道:“那么你家先生是否有别的住处?”
“这可不清楚。”那管事也为难,道:“咱们毕竟是替主人家做事的。先生的事儿,哪敢打听?不过呀,我劝公子您不必再等了。先生不过来,您再等也是白费功夫。”
第一秋长叹一声,道:“我是真心仰慕第三梦先生。”
那管家闻言笑道:“公子不知,这上京内外,恨着我们家先生的人可多着呢。先生八成也不乐意露面。”
他没再说别的,可第一秋和李禄都很快明白。
第三梦将上好的良种卖给平民散户,此举乃是破坏了行规。
他自己一个人是高尚了,然而,难道所有育种师里,其他人都卑劣吗?
而且,这上好的良种才卖这个价。其他育种师的种子,如何定价?
这是既给其他人添了恶心,又挡了别人财路。
因为他这么做,黑市上的良种都没法卖了。
这些年,想取他脑袋的人可不少。
第一秋说:“看来,管事也遇到过不少麻烦。”
那管事的叹了一口气,说:“可不少吗?公子看咱们在这里被人千恩万谢,其实也没少担惊受怕。我估摸着,咱们先生也是因为这个,才一直行踪不定。”
他摇摇头,又劝道:“所以,我劝公子也别寻他了。若真是寻着他,也指不定是福是祸。”
他这话虽然奇葩,却也真心。
第一秋眼中失望,只得道:“先生难处,吾等皆知。管事请放心,日后第三梦先生的事,便是我第一秋的事。管事若遇任何难处,都可前来司天监。”
“司天监?”那管家之前话说得随性,却不知面前这清贵少年,就是新上任的司天监监正。
他连忙施礼,道:“草民一时口快,出言无状。还请监正大人莫要见怪。”
第一秋哪会见怪?
他对第三梦先生爱屋及乌,连带看这位管事也十分合意。他当即道:“管事不必如此。第三梦先生心系天下,乃广德之士。你能为他做事,自然也是心地良善之人。”
管事道:“监正大人此话,真是让人汗颜。不如这样,大人留下名帖,若我们家先生有个回来的时候,我便代为转呈。如何?”
“甚好。”第一秋点点头,李禄心领神会,立刻取出他的拜帖,道:“真是有劳管事了。”
那管事连声道:“举手之劳,二位不必客气。”
眼见他收了名帖,第一秋也只能随李禄出了宅子。
这片刻之间,陆续又有好些农户入内。但每个人出来时都提着一袋良种,脸上喜气洋洋。
他们田亩不多,于是所需良种也少。
但这小小的一袋良种,便是他们一年生计的保障。
至少是再不用担心挨饿了。
第一秋在门外又看了一阵,李禄终于忍不住,道:“听方才管事所言,这位第三梦先生在上京的处境也十分艰难。依下官看,监正大人只要多多庇护。只要他认清监正乃是真心结交,自会现身相见。”
“说得是……说得是啊。”监正大人立刻道:“你且令白虎司暗中保护此院落,若有无赖骚扰,一律抓捕。”
李禄忙应是,第一秋想了半天,忽然问:“本座与这位第三梦先生虽未见面,但是神交已久。有心想赠他一些礼物略表心意,却又恐俗物难入其眼。李禄,你说本座当送什么好呢?”
李禄哪还有不心知肚明的?
他立刻开动脑筋,想了半天,说:“依下官看,第三梦先生一心为民,心怀若谷。金银钱财,确实略俗。但他育种花费必定不菲。这良种售价又低,只怕手头也并不宽裕。监正若要送礼,只怕得实际些。”
监正大人点头,十分赞同。
于是,次日,司天监向第三梦先生的古宅赠送了……一批肥料。
而此时,玄武司。
黄壤还在苦等第一秋。好不容易,第一秋终于回来。
他仍然一身紫袍,玉带束腰,足踏黑色官靴。因为太过年少,而又身居高位,只好时刻摆出一副威严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