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日子,她流泪太多,伤心太过,伤到根本,眼睛已经有些看不清了,却还能听到他的声音。
“你能不能……”顾江南喃喃出口,话到嘴边却又止住。
能不能什么?覃烟雨等着他的下一句。
“没什么。”
他如同往常一样,铺开了绢纸,磨墨,蘸笔。
下笔之时,想着那个陪伴他多年的姑娘,想着她最后那句“我喜欢江南”,他的心中柔情一片,本想带她去一个她最喜欢的地方,答谢她多年来的相伴,只可惜这个心愿都完不成了。
他只能将她最爱的江南画下来,虽然画中的一切只是他的想象。
古老的河道穿过小镇,水系发达,河道两旁是江南独有的建筑,屋檐下挂着灯笼,石板桥横跨在河上,石桥的两边有不少商贩。
小镇的街道铺着的都是青石板路,烟雨蒙蒙,石板路泛着水光。
远处是田园牧歌般的村庄,炊烟袅袅,渔民摇着船,唱歌渔歌归家。
沿着河道,到处可见垂柳,随着风摇摆,河边一处亭子,一位姑娘正站在亭中避雨,她背对着,身形模糊,像是在等人。
远处,一个男子走在河边小道上,蜿蜒的小道将把他带向亭子边。
也许这便是他想象中他们相遇的场景,她在亭中避雨,他撑着伞路过。
在画里,她真实存在着,他也存在着,他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终将相遇。
这幅画和顾江南过去所有的画都不同,他在擅长的泼墨画法之余,用了大量细腻的笔触,完美的表现了烟雨江南小镇的美景。也许是心境有所不同,也许画中有他也有她,让他心中柔情一片,下笔也变得温柔了许多。
只可惜,现实是残酷的,他见不到她,她也留不住他。
弥留之际,顾江南自己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品古斋”的老板靳琰。
“顾兄,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家中可有父母要侍奉,可有兄弟姐妹可通知的?”
顾江南艰难摇头:“我没有家人了,身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汝窑笔洗。靳兄,你答应我,一定好好保管它,莫要将它卖掉,替我……好生照顾它。”
靳琰一怔,汝窑?
顾江南之前穷困潦倒,身边竟有一只汝窑?
他在最困难的时候都不曾将这汝窑当掉或者卖掉,可见它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靳琰郑重点头:“顾兄,我答应你便是。”
“那……那便好了,我再没什么牵挂。”
他艰难看向桌上如雨后天青一般颜色的汝窑:“你能不能……”
他再度开口。
覃烟雨来到他床前,哭出了声:“能不能什么?”她追问道。
她什么也不能为他做,只求能完成他最后的心愿。
靳琰也在一旁,想要听清楚顾江南最后的遗言,只可惜,他们都什么也没听见,他最后也没说出来的那句是:
你能不能,再入梦一次?
第205章
覃烟雨将故事讲到这里,面前几人都盘腿坐在她面前,听得如痴如醉。
小娃娃有些受不了:“然后呢?顾江南怎么样了?”
覃烟雨转过身,嗓音有些哽咽:“他过世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于是我就一直在这汝窑里,这“品古斋”的靳老板很守信用,再艰难的时局里,就算不得不变卖店里各种古董字画,也都将我保留下来。再后来,靳老板也过世了,便交代后人将我妥善保管,之后的几任老板将靳老板嘱托口口相传,倒也都遵守当初约定,都没卖我,直到几十年前,我被埋在了这槐树下。”
靳木桐恍然,原来如此,那时看见爷爷留下的老账本,靳木桐还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别的古董都有出入库记录,唯独找不到这个汝窑,而且,“品古斋”有汝窑的消息从未传到外面,就连父亲和二叔都不知道,原来历任掌柜都没想过将这汝窑变卖出去,而爷爷又不信任二叔,分家的时候对汝窑的事情只字未提。
将记载汝窑的账本放在“品古斋”,汝窑埋在“聚宝堂”后院,只有将二店合一才能拿到汝窑。
只是……如果这汝窑落在旁人手中,指不定还真会为汝窑的天价身价所心动,将汝窑留在“品古斋”的心愿只怕也无法达成。
爷爷为什么没在账本中写下前任掌柜的嘱咐呢?
靳木桐胡乱想着。
穆弦叹口气:“哎,真是可惜了,顾江南这样的人物,却早早离开人世,想要带着烟雨去一趟江南的,最终也没有实现,只留下了一幅画。”
圆滚滚摇头晃脑:“我倒没觉得太遗憾,至少顾江南短暂的人生,一直有人陪着的,虽然跟烟雨只有一面之缘,可他明白自己一直有烟雨陪着,也不会太孤单。而且,我倒是觉得,他们去没去江南,关系不是很大……”说完,圆滚滚看向覃烟雨:“你说的那句,我喜欢江南,指的不是江南水乡吧?”
覃烟雨背过身去,轻轻拭去脸上的眼泪。
她虽没回答这个问题,可答案大家都知道了。
她的嗓音淡淡的响起:“这便是所有关于他的故事了,我唯一的心愿便是能再见一见他画的画,如果能实现,埋在树下的汝窑,任凭你们处置。”
她的话音带着几分决绝,似乎又有几分不舍,风刮过,老槐树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小娃娃抬头看着靳木桐:“姐姐,咱能不能把这汝窑留下呀?”
这个问题,靳木桐也没有回答。
得到了覃烟雨和顾江南的故事以后,靳木桐带着圆滚滚他们回家,便开始伏案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