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的京都尤为干燥,死牢里头传来阵阵腐臭的味道,因为刑场距离刑部的死牢并不远,今日斩杀大小官员共计一百零三人,血腥味儿顺着秋风都能吹入死牢的窗户内。那些因为挣扎拖着上了刑场的官员们,双膝磨出白骨,血迹在死牢的路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红色印记。
脚步声每传来一步,都像是在判定明阐的死刑。
明阐缩在死牢的角落里,目光紧紧地盯着被光芒拉长的影子,直到那人走近,他才瞧见了是谁。
明云见一袭白衣,与死牢这幽暗血腥的场合尤为不符,一路走来,他的鞋边不沾一滴血,单手举着一张手帕凑到鼻前,遮住一些难闻的腐朽气味。
狱卒帮他开了门,明云见弯腰走进,狱卒转身离开,狱中就剩下明阐与他两个人。
明阐望着明云见,低声开口:“没想到皇叔居然会来这种地方。”
见明云见不说话,明阐又笑:“皇叔是想在我斩首之前,狠狠折磨我一顿吧?你尽管来好了,我都到了如今这种地步,小小折磨又算得了什么。”
“你不会去刑场。”明云见终于开口,他望着明阐的眼中没有恨意,也没有怜悯,就像是在对一个已死之人说话。
明阐怔怔地望着他,明云见道:“金石药,会让快乐的人更快乐,痛苦的人更痛苦,这一点你应当比本王更清楚。”
明阐皱眉,果真见到明云见从袖中拿出了一样东西,那瓶子足有掌心大,不难猜测里面便是金石药。明阐自然知道金石药的作用,一旦摄入过多的金石药,非但五脏六腑痛苦难堪,至深的可怕记忆也会翻涌出来,明云见手中的量,足有他那日给祝照吃下的五倍之多!
明云见道:“你应当感谢本王,本王至少留你全尸,你比你爹死得体面。”
明阐颤抖着嘴唇,如若是用鞭子打他,用脚踹他,他都不怕,但是金石药他是真的怕了,这般恐惧深刻入心,痛苦也只会加剧。他往后退缩几步,又看见半开的牢门,手上抓着一把泥灰,心想不如再拼一次!
明阐将手里泥灰朝明云见的脸上撒去,却没想到明云见侧身躲开,衣袖拂过,将所有泥灰全部遮挡,紧接着他右脚踩在了明阐的心口。
明阐后背抵着石床边缘,挤压着脊骨,痛到浑身抽搐,他这时才发现,原来明云见会武功!
“明云见!你不能对我私自处刑!”明阐挣扎道。
明云见只是足尖用力,几乎碾碎明阐的肋骨,逼迫他疼到张开嘴吧呼救,这才将金石药统统倒入了他的口中,又将脚改为踩在他的嘴上,让他不得不将所有金石药全部吞下。
没一会儿,明阐便在明云见的脚下抽搐,双眼翻起,手脚扭曲忘了挣扎,他将脚收回,明阐口吐白沫,七窍渐渐流出血来。
明云见只是定在原地看了会儿,如此折磨,其实根本抵不了明阐对祝照的伤害,仅能算是以彼之身还施彼道。
明阐死死地掐住自己的喉咙,惊恐从双眸中迸出,口中不停地说着一些胡话,犹如疯了一般以头撞着石床。
明云见怕他身上的赃物沾染了自己的衣服,转身离开,未管身后人的死活。
狱卒将牢门重新锁上时,偷偷瞥了一眼明阐,只见明阐的双手痛苦地在墙上留下一道道血迹,指甲翻开,他也不知是察觉不到疼痛,还是早已疼过了头,疯癫了好几个时辰,那如笑如泣的声音,让看守的人都听出一身冷汗。
处理了嵘亲王一族,朝中官位空缺,朝堂上的官员中,恐怕还有一些墙头草,当初不帮嵘亲王,后来也顺从嵘亲王的,这些人在朝中亦不可久留。
虽然解决了嵘亲王,京都却并未真正获得安宁。
明云见从死牢出来后,正碰见从京都城外归来的武奉,武奉早间奉命去飞竹林给祝照送糕点,这已经是明云见让他去送的第四天了,但是每回他送过去的东西,祝照都不吃。
今天无需禀告,只要武奉沉默,明云见便知道答案。
回去文王府的路途很长,明云见没坐马车,倒是沿着街道一步步往回走,因为今日斩首嵘亲王,京中绝大部分的百姓都去刑场围观了,偌大的街道上也见不到几个人影,艳阳之下的京都城笼罩于秋日的光华之中,风中飘荡的,还有暗潮涌动。
武奉望着明云见的背影,顿了顿,问:“王爷打算何时行动?”
“越快越好。”明云见回道。
“封易郡王如今已经暗地里派人调查嵘亲王私兵一事,恐怕王爷在其中动的手脚很快便会被人捅向陛下跟前。”武奉道:“王爷让属下去办的,属下都已经办妥,来者已在回到京都的路上。”
明云见轻轻嗯了声。
他虽救了小皇帝一命,但皇位是小皇帝好不容易夺回来的,绝对不会再允许自己跟前有权势滔天的亲王。
周涟恐怕也对小皇帝说了不少关于明云见的话,小皇帝心中有疑惑,也有猜测忌惮,故而在朝堂上官职变化方面,小皇帝没有如以往一般问问明云见的建议,而是将处决嵘亲王丢给了明云见。
等今日过后,嵘亲王的党羽一干尽除,恐怕就算小皇帝不动手,那人也会按捺不住的。
武奉随明云见回到了文王府,一路跟到了兰景阁前,他才犹豫着开口道:“其实这几日,属下去飞竹林见王妃,王妃的态度已经好转了许多,与小松的感情也如往常,似乎……似乎没有责怪王爷的意思。王爷何不趁此机会,去一趟飞竹林,属下想……王妃也是想见王爷,所以才故意不吃王爷送去的东西。”
若祝照吃了,明云见知晓她安好,恐怕不会在这关键时刻去飞竹林找她。
只有祝照不吃,叫明云见放不下心,才有机会让他去飞竹林找她。
祝照的确想要亲自见一见明云见,她心中有太多的疑惑想问,不是如破庙时那样头脑不清的问话,而是两人互相看着彼此的眼,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就连武奉都能看穿祝照的用意,这几日送糕点的结果,不用武奉提,明云见也该猜出来才是。
入了兰景阁后,明云见手指轻轻弹过一朵半开的文心兰,道:“还是不去了。”
武奉沉默,应声点头。
不去飞竹林,不见祝照,明云见还能让自己静下心来,将这么多年的筹划彻底了结,若去了飞竹林,见到祝照心中不舍,也不忍她猜忌自己,将某些不该说的说出,反而容易坏事。
其实就让她误会着自己也好,若连祝照都信他是野心勃勃,肖想帝位之人,便说明他的戏演得的确很好。
“对了。”明云见突然开口,武奉还未离开,转身听候差遣。
明云见道:“安排明日将听风院里的两只孔雀送走,还有兰景阁里的花儿,全都搬走。”
武奉怔愣,明云见继续道:“找个妥帖的人,切莫伤了一花一叶,也别叫那两只孔雀断了羽翼。”
“是!”武奉行礼退下。
武奉从兰景阁内出来时,天上原先晴空万里,不知为何压下了一朵乌云,正处于文王府不远的上空,那乌云渐渐被风吹散,似乎不是什么好兆头。
嵘亲王之事处理结束后,明云见便照常早朝了。
前段时间小皇帝论功行赏,封了周涟一个大将军的头衔,比他原先的将军头衔更高更重,自然,周涟是此次嵘亲王造反事件中的头等功臣,受封行赏也是应该的。不过在这其中的另外一位功臣,也就是明云见,却没有那么走运。
早朝期间内,小皇帝吩咐了朝中其他官员在此时刻应当做的事,如今没有嵘亲王,封易郡王周涟又是护国功臣,朝中官员见风行事,自然知晓要忠心于小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