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御医自然会惊动荣王,荣王此时就和姜原一道坐着,眉头深锁,异常沉默。
姜原道:“陛下请放心,臣一定会好好照顾阿容,必不会误了吉期。”
荣王像是愣了一下,然后道:“我只是在想,古话也许不错,新人婚前不宜见面,见面则大不吉,也许是真的。”
姜原道:“不管是古话还是习俗,皆是规矩。而只要是规矩,都是人定的。陛下是万乘之尊,想要守别人的规矩还是自己定规矩,皆由陛下说了算。”
荣王望着内间的月洞门,珠帘还在微微晃动。
“罢了。”荣王起身,离开前,命御医们,“尔等务必好好替阿容医治。”
御医们齐齐跪下领命。
姜原看着荣王离去的背影,问夜枭:“他和阿容白天可是有什么不对?”
夜枭道:“若有不妥,暗卫应该会回禀。据暗卫说陛下和大小姐相处甚欢,大小姐在胭脂铺养颜保养,陛下便一直在外间等。”
姜原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里间。
姜雍容躺在床上,满面通红,眼睛闭着,一双手却对着空气中挥舞,口里直嚷道:“母亲!母亲!大哥!二哥!二哥……你在哪里?二哥你快来啊……”
丫环婆子们拧手巾的拧手巾,按手脚的按手脚,俱是忙得一团乱。
姜原走过去握住那只伸到空气中的手,“阿容乖,二哥来了。”
“二哥……”姜雍容握着他的手往脸上偎,忽地扔开,“不是,不是二哥,不是!二哥……我要二哥……二哥你快来,母亲和大哥走了,他们不要我了……”
姜原皱眉。
“家主大人……”御医进言,“眼下这种情形,一定要让大小姐静下来才行,静养静养,先静才能养,若是睡不安稳,药力也会大打折扣,到时不单赶不上吉期,万一神思错乱,可就后患无穷了。”
姜雍容躺在帐内,头痛欲裂,身体滚滚发烫,极力保持着脑海中的一线清明。她一面胡言乱语,一面用尽平生力气,脱出了丫环们的掌控,脱落到床下,肩膀狠狠地撞在踏脚上,她却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只闭着眼挣扎,像一个被噩梦魇住了的孩子:“二哥快来,二哥快来!”
自她回到姜家,就没有见过姜安城。
她向下人们问起过姜安城,下人们都说二公子抱恙在身,在院中静养,等闲人不得打扰,看来和她一样,算是被软禁起来了。
吉期已经定下,她现在既不能病,也不能病,总之绝不能出半点事,为了在吉期到来之际给出一个完整完美的皇后,父亲应该什么都可以做。
果然,没过多久,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阿容我来了,你这是怎么了?”
“二哥……二哥你别走……”
姜雍容心满意足地握住他的手,将它贴在自己脸颊上,脸上的安心全然不需要表演——二哥的手很暖,声音很稳定,这便说明二哥虽然被软禁,但人没事。
“二哥在,二哥不走。”姜安城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在母亲和大哥离去的那段日子里,两兄妹就经常这样靠在一起,像两只被遗弃的小兽互相舔着伤口。
忽地,姜安城感觉到姜雍容的指尖在他的手心上轻轻划动。
她在写字。
——假。
——装。
——服。
——软。
姜雍容服了药,终于安静地睡下了,姜安城放下帐子,忽然注意到,姜雍容的枕边放着一对瓷娃娃。
再一细瞧,乃是之前风靡京城的光明菩萨与灵台神女瓷像。
姜安城的目光落在上头良久,才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夜枭等在外面,恭声道:“家主大人命属下送二公子回房。”
姜安城深深呼吸一下,夜晚寒凉的空气进入肺腑,绕了个圈之后,彻底被吐出来。
“带路,我要去见父亲。”
姜安城是姜原唯一的继承人,姜原当然不会真的拿他的身体冒险。当初为了引风长天入陷阱,给姜安城下药,随即便给了解药,让人好生照顾。
姜安城身体无碍,心却被寒透了,公然反对姜家对风长天的战争,怎么劝都不肯听。
姜原大怒,遂将他禁足,要他想清楚之前哪儿也不能去。
而现在,姜安城终于想清楚了。
“我对父亲很失望,对姜家也很失望,这一点一直没有改变。”姜安城沉声道,“但我不想看见阿容受苦。阿容若是再这样病中嚷着要见我,我希望我还能像今夜这样握住她的手,告诉她,我一直在。”
“只有成为最强大的那个人,才能护住身边所有人。”姜原欣慰地点头,“阿城,我一直在做的,就是扫除姜家所有的障碍,然后将姜家完完整整交到你手里,很快,我的愿望便可以实现了。”
一个姜家的皇后,一个依附于姜家的皇帝,只要诞下身具姜家血统的皇子,风家在姜家面前就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姜家,将成为大央真正的主人。
姜雍容这一病便是大半个月。
姜安城解除了禁足,重新成为姜家炙手可热的少家主,小姜大人再入朝堂,声势更胜从前——从前至少还有文林等人与姜家一争长短,现在则是姜家一家说了算。
和风长天对政务心生抵触不一样,荣王大约是明知自己做不了主,便充当了一名完美的傀儡,一切以姜原地意思马首是瞻。
现在姜安城则代表着姜原的意志,荣王从来不会反对半句。君臣两人的目光在朝堂上交汇,姜安城无法自制地露出了一丝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