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荆地棘

天荆地棘_21(2 / 2)

柳祁听见“魏略”二字,也是一阵恍惚。

因为虞族的事,天家与三危也算是处在蜜月期。因此敖欢没有使什么手段,就用正常的流程,让天子那边直接恢复了魏略的身份,就是三危贵族剑门的少爷。魏略作为这个两地交流的亲善大使,便领着和亲的队伍到了三危,见证着自己的贤侄嫁给自己的兄弟。作为司礼官的柳祁,也里里外外张罗着风风光光地庆祝自己儿女和自己老相好结婚。

敖欢无疑是这一切的主角,他在一众王子中唯一与天家联姻的,更何况柳思以公主名义下嫁,原本是该嫁给国王的,如今则和敖欢成亲,无疑给了敖欢一个积极的信号。敖欢的精神也该为之一振——原该如此,柳祁如今因为工作缘故,也常常见到敖欢,他看到的敖欢总是精神抖擞的,走路似乎都在飘,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敖欢眼中的柳祁又何尝不是春风得意马蹄疾,成为了罪妃跟前大红人的柳祁,一上任就踩在其他资历更深的人员头上,参与主办这么重大的庆典。当然有些老资格难免对柳祁心生不服,私底下免不了是使绊子的。但典礼司的人就算文化水平比较高,但也是三危国风俗养着大的,论玩阴的,在柳祁面前没有一个能打的。反而柳祁借着这个,将对自己有不满的人都给清走了。

柳祁原也以为凭着自己多年的奸臣经验,司礼监这个小地方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大难题,却不想这同僚们给不了他的难题,敖欢这位人逢喜事的新郎官却送上了挑战。敖欢也喜穿白衣了,附庸风雅地穿着中原的服饰,手里拿把公子哥常有的折扇,风度翩翩,似个多情实质总无情的雅人,柳祁瞅着他,似见到了以前的自己。敖欢跟以前的小侯爷挺像的,多情的很,但一说断就是断,人前人后都是那副样子,没什么显出私情之处。

敖欢现正歪着头欣赏着折扇上的图案,闲闲地坐在圈椅上,带着一点上位者的散漫,一个眼角的不给柳祁。但这是王子,这个态度可谓再正当不过,柳祁也是恭恭敬敬地立着,躬着身体,双手呈献了文件。敖欢并不接过,倒是一旁的剑骏随手接过了,径自翻阅起来。柳祁嘴角也不抽一下,只用他工作时常有的那不亲切却悦耳的声调说着话:“这事关重大的,希望王子还是亲眼过目一下,免得走流程的时候出现疏漏。”敖欢这才合上折扇,抬起头来,笑眯眯地说:“这流程都是改来改去的,我最后再看,也是一样的。”柳祁心想“你特么都改了二十遍了还特么想改什么”,脸上仍恭敬笑:“婚期将近,恐怕也不会再有什么大改动了。还请王子确认,否则怕赶不及准备,失了体统可不好。”敖欢倒是熟悉柳祁,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再改老子就不伺候了”,那敖欢一笑:“嗯?有这么急么?”柳祁却道:“大王以及娘娘都已经确认过了。”既然将长辈都搬出来了,敖欢也不得不意思意思地翻看一下,又说:“这倒是不得不有个大改动了。”柳祁心里“咯噔”一下,脸色不改,仍然专业地保持微笑:“是臣下哪儿出错了吗?”敖欢便指着册子道:“为何这儿的位置上坐的是罪妃?既然王后薨了,不该是我生母坐这个位子吗?”柳祁心里嘀咕着:原本他就怕敖欢就此事提出反对,但是这册子的初稿就写着叫罪妃主礼的,那敖欢都没说什么,以为就揭过去了,没想到敖欢要到终稿才提出这个大麻烦事来。真特么一个麻烦精。

柳祁笑道:“大概是王后早逝,现在宫里地位最高的是娘娘,这也是大王亲口说的,已经确认了。”敖欢脸上顿显不悦之色,将那册子往地上一掷,道:“这是什么道理?若是正经封的王后就罢了,罪妃与我母亲一样,都不过是大王的侍妾,怎么就地位最高了?言下之意,是家母地位很低了?”柳祁忙伏下`身来,道:“臣下该死。”敖欢见他这样,道:“给我起来!”那柳祁又听听话话地立起来。敖欢却又冷笑:“这儿不是天家,不兴动不动下跪这一套。我也不稀罕你折弯的膝盖,我只要我生母的体面和尊严。”柳祁只点着头虚应着。那敖欢知道他不过是敷衍,便道:“我也不跟你理论、扯皮,若不改成,找罪妃的亲生子去当新郎吧!”那柳祁不想三危这边的人说话真特么不客气,头上也是一阵冷汗,只陪笑道:“您也不是为难小人么?这要不是小人能决定的。那句娘娘地位最高,也不是小人说的。既然是大王金口确认的,还请王子找大王收回成命!否则小人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柳祁这话说得似态度很低,但内容却叫人气恼,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跟我吼吼算什么本事,有本事跟你爹说理去”。

那剑骏在旁边听着,就想若在平时,敖欢一个窝心脚就踹过去了。那敖欢确实听这话想抬脚踹人,但还是忍住了,只冷笑:“这是你司礼监的事,我只找你。若出岔子,看父王怪罪的是你还是我?”说完,敖欢拧身就走,也不多说一句话了。

柳祁连忙恭送敖欢,礼数还是得做足。目送敖欢走开了,便走回堂内,看着满地飘洒的纸片,只叫来下属说:“傻了吗?还不捡起来!”下属又连忙捡纸片,想着待会儿又得按着先后顺序重新装订起来,真他么作孽。那柳祁又数落了下属两句,便转身离开。那下属心里委屈,但还是笑着恭送柳祁,盈盈目送柳祁远去。

柳祁背着手走在后花园,似闲庭信步,却忽听见有人唤他,声音明明清晰,听在柳祁耳里,却很是飘渺。致使柳祁脚步一顿,似僵住了一瞬,随后又猛地回过头来,却见隔着那红彤彤的杜鹃花丛,魏略就站在那儿,静静地、安然地,好像一直就在那儿一样。

第39章

魏略好像还是那个样子,莹骨冰肤,从容恬静。柳祁也不知道魏略是怎么养成这个性子的,说不定读圣贤书真的有用,读得那骄傲少年变成儒雅书生。倒是柳祁自己,书也读不少,却读出满肚子坏水。魏略看着柳祁,眼神里还是一如既往的专注,好像穷孩子看着偷来的宝贝一样。

柳祁被他这样看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扭过头去,又问:“你刚刚喊我什么?我好像都没听清。”魏略看着柳祁走近,嘴唇微微勾起一个笑:“是么?我喊你‘柳祁’。我好像从未这样呼喊过你。”以前魏略喜欢喊他小侯爷。若真有什么要喊他柳祁的时候,大多都是咬牙切齿的,倒不像这样从容。魏略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唏嘘,却更多的骄傲,只觉得这样自然地呼出了小侯爷的名字,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了不起成就。

二人并肩走着,听着魏略的话音越发的明晰,柳祁心里才真正的觉得魏略又回到他的身边了。姿态很是自在,又那样熟稔,好像不曾分别过一样。魏略这样的表现,使柳祁安心又愉快,像在冬日里得了一碗热茶一样。说句不要脸的话,柳祁有时就觉得魏略是为了自己而生的,不然为何魏略的一言一行都是那样符合他的期待、讨得他的欢心?

柳祁脸上并无露出久别重逢的狂喜,但眉眼间都有着淡淡的欣喜,使他雪白的肤色都似染上了一点粉红。这样的表情已经足够让魏略满足了。那魏略又想牵柳祁广袖中那只纤细的手,终究忍住了,只笑笑,又听见柳祁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这个送亲大使来了,我这个做迎亲的居然都不知道,真是叫我惭愧又失礼!”魏略便答道:“我不是以送亲大使的身份回来的,我是要先来恢复原来的身份,所以比送亲队伍早来一步了。”

柳祁在魏略跟前那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悄然打碎。如今他是个身份低微的外族人,攀着罪妃这个外族妖妃才坐上这个位子,怎么比得过魏略尊贵了。那柳祁心里忽然尴尬,却脸色欣悦:“那是很好的事,这亲事越发的体面了。”尽管柳祁脸色似快乐,但魏略一听这话音就知道他不开心,也蹙起眉低声问:“你是不是不大满意这亲事?”柳祁立即警觉地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说:“你说什么话?这是十分体面的事。且我是什么人?怎么能够轮得到我满意或者不满意?”魏略想着这是在王宫,他说这样的话确实唐突了,便抱歉地笑一笑。

柳祁便将话题绕回安全区:“以后都不知该怎么称呼您才是了。”魏略便道:“过两天我正式认祖归宗,就算是丹蓬岛剑门的人了。”丹蓬岛原来是个独岛,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属于三危的领地,但实际上百年来的领主都是剑家的人。三危王室也是通过招抚剑门,才能统治丹蓬岛。所以剑家的世子在三危地位很高。剑骏也是剑门血脉,可惜是个奴生子,现在跟着敖欢,混得也算不错了。

魏略如今从剑姓,那柳祁便问:“那你的名也改了么?”魏略便道:“也不必那么麻烦,仍叫这个,改称剑略,就是了。”那柳祁一怔,却道:“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略字。”魏略闻言也是一笑:“我若不喜欢,一早就改了,那须等到这一天?”魏略是柳祁给他改的名字。柳祁想着这个“略”字的来历,原是从他对傅魅的眷恋上来的。魏略刚脱了奴籍的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改名字,但却又认为这名字到底是柳祁给他的,也没坏到哪里去,到底还是留着吧。

魏略这样豁达,倒是柳祁忍不住自愧。这辈子,柳祁辜负过的人甚多,随便一个受害者都比魏略惨多了,可是柳祁还是只对魏略一个惭愧心虚。这是什么缘由,柳祁也说不上来,亦无心探究。

柳祁强压下心中浮起的思绪,扯回现实的对话中,自然地问道:“看敖欢以及大王对你的重视,想必你是剑门本家人吧?可是世子不是?”魏略闻言一笑:“这也难说了,剑门世子已立。”那柳祁虽然有些疑心,却并未想到魏略真的是剑门的正经世子。原来魏略是剑门嫡长子,可惜被卖掉了,剑夫人追到中原寻子。剑老爷便另立了世子。柳祁只觉自己真的作孽,把人家一个尊贵无比的世子搞成个男宠。那柳祁苦涩一笑,说:“那现在你回来了,剑世子恐怕睡不着了。”魏略却道:“我也没叫他睡不着的意思。”柳祁脸色微变,眼中有精光跃动:“到底还是该警醒些。”

柳祁见过那个剑世子几回,也没多留意。如今柳祁却忽然将剑世子踢入了必须清除的名单上了。他也不管剑世子对魏略有没有敌意,到底柳祁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的。

到底王宫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魏略又带着柳祁回了宅子吃饭。原来魏略回来这事,关系剑门,在三危大王这儿也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更何况魏略是和剑夫人一起回来的。剑夫人也是名将之后,不可怠慢。故大王早早的就叫敖欢准备好豪华府邸、金奴银仆。

柳祁进了府邸,走在洗扫得一尘不染的石板地上,笑道:“你真是好大的脸面,这儿比敖欢的府邸还生辉啊。”那魏略闻言,却道:“你去过敖欢宅邸了?”柳祁愣了愣,说:“这有什么问题么?”那魏略便道:“我听人说敖欢公私分明,人情迎送都在外头,并不会将公事带回家中。”柳祁呵呵一笑,说:“这倒是真的。只是友人没个地方住,他也不借一块瓦遮头吗?”魏略却道:“你和他什么时候是友人了?我倒是听说你们现在很是水火不容,我正想问你的。”柳祁悻然不悦。

在柳祁成为司礼官之前,王城里都流传说柳祁是敖欢的情人。现在么,倒没人提起这件事了。原来柳祁是怕引起罪妃猜忌,觉得这个关系必须撇清。柳祁也算老江湖了,知道澄清和辟谣都没有什么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