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无灵仍看着柳祁,憋了半天,才问了一句:“你问了这么多,就不打听一下魏略为何、如何残害我?”柳祁的第一反应却是:“怎么?你该不会还想报仇来着吧?”
柳祁不喜欢乃至于憎恶常无灵,这事儿常无灵心里是明白的。可是听着柳祁说出口这句话,常无灵还是忍不住心里痛了痛。几乎是不由自主的。
大概常无灵预料到自己不被喜爱,却不想魏略这样被偏爱。
柳祁这话说出口,也觉得自己太不给面子了,可他就是不想给常无灵面子,看着常无灵脸更黑了,他的心里还生出一种隐约的快意。常无灵感受到了,便冷冷地说:“我从不知道他还那么得你的心。”柳祁说:“怎么不知道?他从少年时就是我最疼爱的宠儿。”提起他曾经豢养过剑略的那段往事,柳祁心中更有种不为人知的满足感。
常无灵冷笑道:“你对他的宠爱,就是将他塑造成你喜欢的样子吗?”柳祁冷笑着答:“别人应要塑造成我喜欢的样子,我还看不上呢。”常无灵摸摸自己那张完全符合柳祁审美的脸,确实是无言以对:“所以呢?如果我对剑略存在复仇之心呢?”柳祁淡然一笑,并不说话。常无灵很明白了。之前剑略折磨他,他都没那么恨,如今是柳祁轻描淡写的态度,叫常无灵心头不由得多了几分深刻的嫉恨。
常无灵却压抑了自己的恶毒,淡然说道:“我也不会存在复仇之心。我说了,一切加之你身的,都能报之我身。这算是我跟你道歉。”柳祁冷然笑道:“我又不要你道歉。”常无灵笑笑:“我又不要你原谅。”柳祁倒被他弄烦了:“那最好!你到底想怎样?”常无灵答:“我只是要缠着你罢了。”语气竟然有些可怜。
柳祁不愿意怜悯他,但冷静地思忖一番,想着自己既然要驱使常无灵,以后还有许多仰仗他技艺的地方,不必对他太坏了。故柳祁竟笑了笑,说:“其实你说的话,虽然不中听,但还是在理的。略儿那孩子,从小就被我教导去做一个刻薄恶毒的人,之后他走了再读什么圣贤书,估计也无用了。更何况他读书的时候,被学院同学欺负的事,我也略有所闻,怎么养得成个君子呢?又一件,他科举之后几年就爬了上来,不是靠善良和文雅可以做到的。到底是我总把他看轻了。你很好,叫我醒了,好重新认识认识他。”常无灵听见柳祁忽然说这样的话,一阵疑惑,半天回过味来,才说:“你不必拣顺耳的话与我说。如今你这个不能得罪、那个不敢叫板的,也就唯有刺我几句出气了。”柳祁听了,竟也怔住了。这些日子来,柳祁确实过得满肚子憋屈,刚刚和常无灵说话夹枪带棒的,也是有出气的意思。
这样明白过来,柳祁反而有气撒不出,轻轻叹了口气,说:“好了啊。略儿就真是那个性情的话,你作为跟我出过绯闻的琴师在这儿呆着恐怕还是一个死。”常无灵答道:“你也没有给我周全的意思了?”柳祁笑笑:“你不是说要让我省心吗?我留你是叫你帮我解决问题的,怎么还要我去周全你了?”这话说得尖酸了,常无灵却不感觉到伤感,反而觉得很有道理,认同了柳祁的说法。
不过翌日,常无灵就选择离开这个剑府了。
柳祁笑问:“是剑夫人留你在这儿住的,你现在要走了,也不跟她辞一辞?不是辜负她的好意吗?”常无灵冷笑:“是要我性命的好意吗?”柳祁一听就笑:“你也忒小心。”常无灵却冷笑:“你还不知道?她留我在这儿,就是冲着你和我的暧昧。也是因此,她才故意不住在这儿,要留空间给我俩,希望我俩做出点什么事来,好让你与剑略闹翻。我么,她从头到尾也没想过要我好好活下去的。”柳祁也是知道剑夫人的意图的,因此总和琴师保持距离。只是如今知道他是常无灵了,又该是另一番计较。
常无灵又说:“你在剑府,虽然有人家少爷爱着,但日子过得也不大舒坦。”柳祁笑了笑,说:“靠着宠爱而活,日子怎么能够舒坦啊?这点就算谁不知道,难道略儿还不知道吗?”柳祁说完这话,倒有些懊悔,竟似在旁人面前埋怨自己的情人了。那常无灵听见柳祁说魏略的不好,心里也愉快不少,只答道:“这也就是罪妃想要生子的原因罢。”一听这句话,柳祁的精神马上又回到正事上了,很快忘了那些和魏略的小心思。
罪妃信了柳祁的求子妙方,就如同大王子信了罪妃已经怀上了一样。柳祁天天盯着大王子那边有什么异动,比大王子还抓心挠肺,恨不得按着大王子的爪子去挠罪妃的肚子。然而,柳祁这些岁数不是白长的,他的耐心还是比大王子好得多。柳祁的耐心还没耗到十分之一的时候,大王子就已经按捺不住,实行他那邪恶又低能的计划了。
也就是所谓的“无巧不成书”,那天柳祁竟然也在罪妃宫里。他一如往常地进贡他的药品,罪妃却正在训斥下人。原不该叫柳祁看见的,可罪妃想了想,还是请人让柳祁进来。柳祁慢慢地走了进来,看着一个宫女已哭的稀里哗啦,脸上好几道掌刮的红痕,手上也满是被施刑的痕迹。
第54章
罪妃摇着手上的团扇,脸上有消不掉的怒色,嘴唇一撇,恨恨道:“你来得正好。”柳祁一看那个宫女,也暗爽“果然来得正好”。原来这个宫女就是大王子安插在罪妃身边的眼线。这大王子做事说话不妨头,好些人都知道大王子在罪妃那儿安了人,罪妃怎么不知道?罪妃一直盯着这个宫女呢!然而大王子和宫女还是自我感觉良好,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这宫女还喜滋滋,觉得自己特别受宠,啥活儿都不用干,天天坐那儿绣花,有时候随便开口骂别的宫女,也没人回嘴。真犯了错,罪妃也很少跟她计较。有次,这宫女给宫外传递消息,迎面撞见罪妃,吓得信都掉下来了。宫女胡言乱语,说是写给家人的,罪妃轻轻看她一眼,眼神中有种东西让宫女特别恐慌,那宫女脑抽地说了一句:“不然娘娘也可以看看!”那罪妃听了一怔,那宫女说完也是汗如雨下,恨不得当场自尽。罪妃看着这个宫女抖得跟筛米一样,只缓缓一笑:“我哪有这个闲工夫!”说着,罪妃就施施然地走开了。那宫女还觉得自己表现足够坦荡,才没引起罪妃怀疑,这招“以退为进”真是机智得很啊!
故这几天宫女得空放假了,大王子马上就吩咐她去给罪妃下药。宫女一回来,就鬼鬼祟祟,往小厨房里跑。她原本就是重点监视对象,这样一番手脚,哪里能不让人知道?
罪妃如今端庄地坐着,手还轻抚着腹部,对柳祁说道:“吃了你的药,果然容易腹部不适,而且又有呕吐迹象,像是怀孕了一样,没想到这个宫女妄自揣测起来,竟然还动了歪心思!”柳祁看着那个宫女,装模作样地吃惊起来,只说:“哪里有这样狗胆包天的奴才!”罪妃便说:“奴才哪里有这个狗胆呢?一定是有人背后指使呗。”那宫女自知要死了,只是她虽然愚钝,但忠诚还是十分的,不然大王子也不会信赖她。宫女如今浑身是伤的,显然都是受过刑了,但这些私刑却无法让她屈服,她只睁着眼说着大王子教导的瞎话:“是未美人!她一直妒忌娘娘,才会有这样的想法,指使奴婢害您!”罪妃自然不信这等说辞,那宫女又继续说道:“是真的!如果娘娘细查便知,我的母亲在未美人娘家当奴人。她以此要挟我。娘娘再不肯信的话,奴婢的房间里还有未美人的赏赐。是一支玉簪,这玉簪是未美人才有的,宫里人人都知道。”
柳祁听完这话,又觉得说大王子蠢也不全是,他做事还真不是完全顾头不顾尾的。大王子虽然蠢,但是也够狠的,方法虽不都是最完美的,但手尾都断得很干净。若他不是有这样的习惯,柳思也不至于客死他乡,毫无尊严。
罪妃见她咬死了,便对左右说:“先拉她去内廷,给那儿的刑官再过一遍,看能不能提出什么话来。”那宫女便被带走了,人虽然走了,地上还残留着她刚刚被用刑的血迹。侍女便要上前清洁,那罪妃却说:“先留着,让我看着,解解气。”那侍女便答应了。
柳祁看完这一幕,心里却一点不解气,只扭头对罪妃说:“这未美人看着柔顺懦弱,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心肠!”罪妃轻哼一声,斜眼看着柳祁:“难道柳主簿也相信她的说辞么?”柳祁却道:“人证物证俱在啊!”罪妃却笑了笑,脸上含了些得意之色:“这也不错,难得有这样齐全的证据,本宫也不会放过未美人的。”柳祁也明白,在宫女供出未美人的那一刻,未美人要注定要死了。尽管罪妃知道未美人是无辜的,但也不会放过一个清理对手的机会。
柳祁便又说:“看来娘娘心里觉得不是未美人啊?”罪妃冷笑一声,说:“你也少装样子了!这个丫头到底是谁派来的细作,你还不知道吗?”柳祁只好低眉说道:“娘娘明察啊。”罪妃看着柳祁这装孙子的样子就来气,恨恨骂道:“如果你不知道,那你得有多蠢?”柳祁便道:“娘娘希望我蠢的时候,我就蠢,娘娘希望我精明的时候,我就精明。”罪妃的气又消了些,说:“我现在要你精明些。”柳祁便道:“若从精明的方向说,娘娘现在可不能跟大王子决裂啊。否则不是便宜了敖欢么?”
罪妃淡然一笑,说:“我难道能不知道吗?大王子也不打算要和我撕破脸,只想将脏水泼到未美人身上。只要我不怀孕,我就仍是他的好盟友。”柳祁点头,说道:“他的心思也不难弄懂。”罪妃却道:“可我现在却渐渐看明白他了,他这个人靠不住的。哪里能顺风顺水当得成王呢?就算真的叫他当上了王,我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更别指望做什么尊贵无朋的太后了,做梦吧!”柳祁便道:“可大王子却很好,除了他之外,还有谁既是嫡子丧母,又有一定人望呢?”罪妃听了这话,转进了柳祁的逻辑里了,便说:“老九不也是死掉的王后的儿子么?性子比大王子可靠多了。虽然说没什么头脑,可大王子的头脑其实也不敢恭维。”柳祁听了说:“可大王子才是长子啊!”罪妃却笑了:“等大王子死了,老九不就是最长的嫡子了么!”说着,罪妃又低低一笑,说:“况且你也是这么希望的吧?大王子一直看不起你,倒是老九和你关系不错。也是老九给我引荐的你。和他合作,一定更加愉快。”柳祁却说:“我哪里有这些念头?只听娘娘差遣便是。”
要说没这些念头的,老九敖况才是真正没这些念头的。他从来没想过当什么王,他甚至也不会介意敖欢当上王。他平日一点忧虑也没有,因为他很满足自己拥有的一切。唯一的缺憾可能就是母亲的早亡,可是他也认为这是上天的安排,谁也不能改变,只能接受了。如今不好意思的,他又多了一点缺憾。众人迎接天家仪仗时,一个青衣书生从马车上颤颤巍巍地走下来,因为水土不服,一脸的苍白,却显得那双眼睛琥珀一样,熠熠生辉。那敖况扭头,向背后站着的柳祁问:“那人是谁?”柳祁一怔,说:“那是天家小侯爷柳离。”敖况一听,缓缓的以叹息的口吻说:“哦……那是我弟妹啊。”柳祁差点没一口气背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