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况听见柳离不会离开王城,颇为惊喜,又笑道:“贡邑那个地方我去过,十分荒芜,比不得这儿自在。你在这儿过得肯定会很好的。”柳祁便道:“离邑主才刚来,对这儿不熟悉。我看你九王子是王城里最闲的一个,不如就带离邑主四处逛逛,叫他熟悉一下吧。”敖况正想提议这个,怎么知道柳祁先提出了,自然顺势地说:“我当然有闲,怕的是离邑主不得闲。”柳离初来乍到,自然不好拒绝,便笑着点头,又说:“原本我也想找个相熟的人带着的看看的。本来是想叫剑略大人带我,只是他没空。又想着柳主簿带我,但我看柳主簿也是事忙。还得劳烦九王子了。”敖况却说:“你和柳主簿也是熟人吗?”柳离这才发现自己不提防说漏了嘴,那柳祁赶紧补了一句:“剑少爷的熟人,可不就是我的熟人了!”敖况哈哈一笑,说:“明白!明白!”
敖况带着柳离一边走了。那柳离琢磨着刚刚柳祁和敖况的话,一时回过味来了,心中五味杂陈。那敖况带着他四处游玩,那柳离心里却还是想着那意味。尽管如此,柳离还是没显出心不在焉的样子来。午间他们又去了当地一家有名的酒楼用餐。这半日相处下来,柳离也摸清楚了敖况的脾气,知道和他说话是不碍事的,只道:“我原以为柳祁和略哥哥是很好的朋友?”敖况听了“略哥哥”这三个字,一阵鸡皮疙瘩往头顶聚拢,又实在想说大男人喊屁哥哥,可看着柳离的俏脸和文弱,又觉得还是合理的,只说:“你们中原人习惯叫人家什么哥哥的么?”柳离却道:“我从小就认识剑略,十岁就那么喊了,喊顺嘴了,一时没改过来。你也别笑我。”敖况倒觉得合理了:“原来如此。”柳离却没放过刚刚的问题:“难道这个王城只有我一个人不知道他们是情人?”敖况忽然被这么一问,便愣了愣,半晌摸着酒杯笑道:“你现在不就知道了么?”
未美人受审的那一日,罪妃竟然没有到场。众人也觉得奇怪,按理说罪妃是不会错过这样的场面的。更何况,罪妃还得去控场,确保主审官会给未美人定罪呢!
罪妃是一个张扬的人,她的美貌、她的财富、她的煊赫,都要在阳光下展开,再抖落抖落,越多人看见越好。因此她喜欢在宫殿的敞厅里坐着,厅的一排门都要大大敞开,四面透进风来,里头透出锦绣光彩,散出昂贵的芳香,叫人知道是谁倾国倾城。
今日的门户却紧紧闭锁着。
罪妃没有去内廷司,甚至说,她没有出门。她的宫女倒是一早奔到了门外,到典礼司请那柳祁相见。柳祁并不觉得讶异,那平静淡定的姿态倒是和那心急火燎的宫女形成强烈的对比。那宫女恨恨地说道:“娘娘有请,还请从速!”柳祁却一边研墨,一边微笑:“这个公文也很紧急啊!我得先批了才能跟你走。”那宫女急出一额头的汗水,只道:“大人快请,事关重大。”柳祁却说:“那您得说是什么事儿啊?您不说,我怎么知道您的事儿大、还是我这儿的事儿大呢?”那宫女似咬断舌头一样,一脸痛苦,却憋不出一句话来。柳祁笑眯眯的,如敖况所说,比未美人还似一只狐狸。
那柳祁示意左右,侍从、属官们便纷纷退出,并礼貌地把门合上。柳祁这才放下公文,神色专注、近乎诚恳了:“娘娘那儿到底怎么了?”那侍女被柳祁这个认真诚恳的样子给打动了,以为柳祁果然很在乎,拭着汗说:“娘娘今早起来,脸就……”柳祁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大大的,可他又马上懊悔自己表情做得太过,便放弃了大张嘴巴的决定,只是抬着眉毛,一脸惊讶地说:“脸……出问题了?”侍女忙不迭点头,只说:“脸上那叫一个……又红、又肿的……还掉皮屑……您不是会驻颜的医术么?快给娘娘瞧瞧吧。”柳祁倒是露出一点警惕的样子:“娘娘不会是怀疑我吧?”侍女赶紧摇头,说:“怎么会?娘娘肯定不会怀疑您的忠心啊。更何况,最近要吃求子药,娘娘已经停服了驻颜丹了。怎么想都不是您的问题啊!”柳祁却问道:“可我的秘方也是从旁人那得到的,我自己是不会医术的。娘娘要求助,还得找可靠的御医才是。”侍女却说:“御医也看过了……”
其实罪妃当然会怀疑柳祁的忠心。早在柳祁奉献驻颜丹的时候,罪妃就给宫女试过。宫女吃了没出问题,罪妃才大胆服用,果然容光焕发。后来那柳祁又贡献求子的药方,罪妃也没有降低警惕,药方给御医检查过。御医认为这个药方是没有问题的。每天熬药的都是自己人,罪妃又没有再吃驻颜丹,便并不疑心柳祁。
但当柳祁死活不肯面见罪妃的时候,罪妃才惊醒过来,悔恨得肝胆俱裂,只说要啖柳祁的肉、喝柳祁的血。柳祁闻讯冷笑,想把他吞进肚子的人可多着了,请罪妃拿好号码牌到后面排队去。
那柳祁到了王宫庙阁里,果然看见大王子在拜神。按照风俗,三危贵族今天都要吃斋拜神。地位高的到宫里拜,低的在家里拜。那大王子看见柳祁,喜不自胜,大概他也听说罪妃毁容的事儿了。可怜罪妃努力隐瞒,但是一点用都没有,半天就要传得人尽皆知了。大王子只对柳祁说道:“柳先生果然厉害啊!”柳祁心想“以前还叫我小白脸,现在就叫我柳先生,呸”。那柳祁却微微一笑,说:“其实大王子有这个心的话,早与我说,也不必折损一名宫女了。”大王子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反正罪妃倒了,她也是无用之人了。”柳祁却道:“可怎么把未美人拖下水?”大王子只道:“也是恰好,她家里人在未美人娘家当差。这样比较方便。”那柳祁却说:“可大王子可有想过以后怎么办啊?”
那宫女的事败露后,他还日夜担忧着什么时候罪妃要回敬他。现在罪妃自顾不暇,对他也是造不成任何威胁了。但是他现在又忽然想起来,没有罪妃助阵之前,他在斗争中一直是被敖欢按在地上摩擦的。现在罪妃倒了,他恐怕又得回到被摩擦的日子里。
第59章
大王子果然怔住了。那柳祁便说:“后宫里还是有个人好。未美人入宫很久了,一直忠厚安分,和罪妃倒不一样,好控制很多。她现在走投无路,若大王子施以援手,她一定会感激不尽。”大王子会意过来,便说:“很好,你说得对。” 宫女在大王子的授意下翻供,未美人得以全身而退。大王子却不曾想,未美人一早知道自己是帮大王子背锅才有这个飞来横祸,她怎么还会感恩大王子呢?这个恩情还是挂在柳祁头上了。
正好碰上休息日,剑略推掉所有邀约,专心在凉亭里抱着柳祁,数数池塘里有多少尾锦鲤。柳祁也是懒怠动的,原想在家躺半天,不想小破烂却趋步前来,说道:“剑夫人有请。”柳祁一听“剑夫人”三个字,犹如老鼠听见猫叫一半,只道自己还真的碰上“恶婆婆”了。剑略看着柳祁的脸色好笑,只道:“你怕什么?”柳祁冷哼道:“你的母亲,你自己见去吧!”
话虽如此,剑夫人请柳祁,柳祁是不敢不去的,果然换上一身素净衣裳,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那剑略倒取笑他打扮举止可是比面圣还要紧三分。柳祁一边拿篦子抿了抿发鬓,一边说道:“若你的母亲有大王好说话,我可要念佛了!”剑略笑道:“对我来说,她可是最慈祥的母亲了。”柳祁却笑道:“天底下哪个好母亲愿意看着自己的孩子配个我这样的人?”剑略只说道:“这话在理。”柳祁听了,也冷哼一声,将那篦子摔桌子上,径自出了门。那剑略又上前去,牵着柳祁笑道:“有我在,还能让谁为难你不成?”柳祁却冷笑道:“若不是因为你,我还能让谁为难我?”这话说得无礼,却又说得剑略心里甜丝丝的。
剑夫人现在不住剑府,在马娘子的马场里住着。那柳祁打量着自己不但会遇见剑夫人,还大概会遇见马娘子,都不知道是什么光景。马场那儿早有个空旷地儿用帷帐围了起来,放着桌子,摆好果盘,是正经迎宾的样子。柳祁和剑略到的时候,却见座上不仅有剑夫人、马娘子,还有敖欢、柳离。柳祁倒是无由来的一阵阵头皮发麻,强撑着笑语阑珊,言谈有度。
柳离却说道:“怎么我看还有个空位?”剑夫人笑道:“这个原是给刀家的小姐的。恰好她病了,不能来,就空着了。”三危两大门阀,一刀一剑,总爱好事成双。柳离听了,倒明白过来,笑道:“怎么?难道要给略哥哥配个刀家的美女么?”剑略手里拿着酒杯,差点噎住,只是也不知该噎在“略哥哥”还是噎在“刀家美女”上。柳祁倒是面不改色的,淡淡给剑略抚着背,细声笑道:“当心呛着。”剑夫人便道:“那个刀女颇为美艳,人品贵重,听说世子也在求娶她呢。我听说她的名声,便想见一见,哪里就配上了?说不定她还看不重咱们略儿呢!”马娘子却道:“我看你家阿略人品风流,谁能不爱呢?”
那剑略真是不知该说什么,看了看柳祁,却见柳祁认真扒拉着盘子上的花生米,又看了看敖欢,敖欢却在看天空飞过的大雁,只好转而去看柳离,柳离倒是接住了他求救的眼神,噗嗤一笑,说道:“我看就是,谁见了略哥哥都喜欢。可是她一听说略哥哥喜欢男人,恐怕那个就……” 剑夫人却也不气馁,呵呵一笑,说:“那正好,刀家的男人更多!”柳离却笑了笑,说:“我那天也去过刀家家宴,男人果然很多,只是都五大三粗,我恐怕略哥哥也看不上。” 敖欢自然也不看大雁了,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他们你来我往的,好不精彩。
这些天柳离在王城也转了一遍,他作为天家来使、又是贡邑邑主了,大家也乐意和他结交。而且即使他言行略微放肆些,也无人会计较。因为大家都巴望着能和他联姻,跟他结婚了,就能得到贡邑了。那剑夫人便微微一笑:“那也是。整个三危也挑不出一个你这样的精致男子。”柳离一下愣住了,没想到剑夫人出了那么多招,最后在柳离这儿爆个大的。
剑夫人又道:“我听说你打小和咱们略儿关系就很好,看你也挺喜欢你略哥哥的!”柳离一下怔住了,目光忍不住飘向剑略。剑略连忙说:“啊?母亲这话说的,难道离离就该喜欢男人吗?”敖欢终于忍不住那张爱得罪人的嘴了:“你俩这么十几年来,都是‘略哥哥’、‘离离’过来的么?如果是的话,那谁听了都是那么一回事儿!”说着,敖欢还嫌不足地朝旁边挤眉说:“你说是吧,柳主簿?”柳祁笑道:“昵称大多如此。像剑夫人和我,也都一并的叫剑略做略儿,外人听了也不像。只是座上的都是自己人,便不妨碍。”剑略正要朝柳祁感激一笑,却不想大腿已被柳祁狠狠掐了一把,疼得剑略差点憋不住叫了出来。柳祁倒仍是笑盈盈的,倒了杯酒,便自己喝了。
剑夫人却不依不饶,只笑了,对柳离说道:“我看你也是个痛快孩子,说话爽快的,就不知道刚刚问你的,你怎么想的?”柳离心想:“你还不是想占我的贡邑么?” 那柳离却笑道:“其实我也想问,怎么剑夫人就觉得我一定喜欢男人了?”剑夫人闻言一怔,又笑道:“呵呵,听说天家贵族很流行这种事情,都是当成雅事的,我看你是个优雅的人,难免就多想了。”柳离心想:“这剑夫人到底是不是三危人,说话居然这么玲珑?走个旱道也优雅起来了。”那柳离撇嘴笑:“剑夫人过奖了,我真是不敢当。”那敖欢忍不住加入战局:“那也是啊。听说令尊也是个喜好男色的风雅人,但到了年纪也还是与女子成婚,生儿育女。恐怕天家的人还是喜欢这样的。”柳离闻言,脸上微有愠色:“请王子说话尊重!”敖欢见他恼了,便呵呵笑了:“是我不好,只是听说。错了勿怪。”柳离却冷笑道:“王子何等样人,听了的也能拿来浑说的?您说我便罢了,何必提及我那早已过世的父亲?难道这就是三危的待客之道么?”那敖欢只好道歉。那柳离却拂袖而去了。
敖欢见状,却也不是很尴尬,只是笑笑,说道:“这孩子倒是很孝顺啊。”说着,他的目光不自觉往柳祁脸上飘去。柳祁却冷道:“以我说,欢王子的言行确实不妥当。”敖欢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了。这场宴席的气氛也算是冰一样冷了,来宾便借故告辞。倒是剑略要辞的时候,剑夫人却将他留下说话。
那柳祁便径自骑马离去。他也不认真骑,只叫马儿信步走着。没走多远,却见敖欢从背后追了上来。那柳祁看见只有他,并无旁人,便更不给好脸色,冷着一张脸往前走。那敖欢却笑了:“你也不等等阿略么?”柳祁便道:“剑夫人和她儿子有的话要谈,我要等也不好的。”敖欢却说:“剑夫人也是为阿略着想。现在剑世子摆明是要对付他的,他单靠着自己是无法抗衡的,要么跟剑世子抢刀女,要么就找个同样有力的亲家。柳离与他自小相熟,又那么亲热的,倒是很合适。”柳祁听了,一脸嫌恶地说:“柳离原本不是配你的?你现在又不稀罕了?”敖欢笑了:“我稀罕谁,你还不知道么?”柳祁更嫌恶了:“少恶心人了。”敖欢却说:“你难道不希望阿略好么?”柳祁说道:“我当然希望他好,这些道理我还不懂么?不必你在席间提起我娶过太后侄女的事来提醒!”敖欢笑笑:“我就说说,也不为提醒你,就是为了刺一下那个柳离。他也太张狂了些。”柳祁冷笑道:“他张狂,也不必你来教。”敖欢便重重一叹气,道:“哎哟,可惜他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自小死了爸妈,也没人管教!”柳祁听了这话,翠眉倒竖,原想打他,但却眼珠一转,重重抖了一下手中的短鞭,打在敖欢坐骑身上。敖欢的马儿一下受惊,箭一样的往前冲去,伴随着敖欢猝不及防的大叫声。那马冲得飞快,眼看就要遇险,那敖欢便条件反射地翻身滚地,弄得一身泥巴,灰头土脸。柳祁看着翩翩公子弄得这样狼狈,便一边鼓掌一边大笑,连连叫好。那敖欢原本有些恼的,但看柳祁这样高兴,便也气不起来,只笑道:“你也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