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并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岱域亡了,荒域自然也会消逝。那是他的故乡,他的地盘,他唯一拥有美好回忆的地方。
所以,姜不负来了。
五百年谋算,五百年安排,每一颗棋子都落在了自己的地方。该做的都做了,阴极固然可惜,然而,迷汤泉终不是转生石,也不算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算死在这里……也很正常吧。
事实上,姜不负预想过这个场景很多次,前来十四洲本就是步步危机,死在什么时候都不稀奇。
但是,五百年时间,假如留在岱域,他或许已经是化神,可以自求出路。如今却要死在敌人手里,尸骨不存。
值得吗?
不知道。
可人非草木,谁能彻底自私自利,不顾旁人半分?纵然是杀人如麻的恶棍,也有一刹那的善念萌生。姜不负觉得,自己不算是个好人,然而就像他发过的那个誓,世界上总有些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鲜红一片的视野里,有人慢慢走近。
流逝的力气灌回了体内,视野清晰起来,耳鼻重新开始工作,喉舌也有了发声的能量。“太迟了。”他仰起头,咧着嘴角,挑衅地说,“就算杀了我,也没用。”
“有用没用,我说了算。”殷渺渺冷硬地说。
姜不负嘿嘿笑了声,仿佛真的是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没有争辩,成败与否不在嘴上,只是缓慢而有力地说:“我们会成功的。”
会成功的。
他长大的荒域,会好好的。
埋在后院里的义父、义妹,会继续安静地沉睡。
山下的小溪会像原来那样春化秋冻,枝头的鸟儿依旧年年来筑巢。
遥想中,耀眼的焰光直冲面门,双眼受到刺激,不受控制地流下了两行泪。
眼睑闭合,天地满是赤红。
隐隐约约间,他又回到了熟悉的小院,墙角的柳树迎风扬起,义妹拍着手,嘴里哼着童谣:“杨柳儿活,抽陀螺,杨柳儿青,放空钟,杨柳儿死,踢毽子,杨柳发芽,打拔儿……”
极度的炙热中,僵硬了不知多少年的身体,似乎又有了做人时的温暖。坏死的脸颊肌肉抽动着,牵起了嘴角。
一切都结束了。
一切归于虚无。
尸魔死了。
殷渺渺忌惮他的能力,用红莲花将他的尸身焚做了灰烬。纷扬而落的骨灰被寒风吹向四面八方,散落无踪。
就算是化神在此,也不可能再复活。
她如释重负,呼出了口气,精疲力竭:“可算是结束了。”
楚江王没和修士真的动过手,一时半刻没回过神来,歇了好一会儿才道:“既然贼子已经伏诛,本座也该回去了。”
每个阎王都有自己的职责,离开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殷渺渺强打起精神,好生感谢了一番:“此次多亏有地府拨冗相助,铭感五内。”
诚然,楚江王前面坑了她一次,但后来看清了形势,就很明智地选择了配合他们。若非有他和地狱的力量压制,也许早就让尸魔给跑了。
这感谢说得真心实意。
而楚江王当官多年,别的不行,场面功夫一流,忙道:“该我等道谢才是,贼子盗我地府之物,若非真君相助,不知哪年哪月才能补救,届时恐怕为时晚矣。”
双方客气了会儿,友好分开。
殷渺渺这才放松下来,掀起眼皮子,问白逸深:“你怎么在这里?”
“无策峰送了一个卦象过来。”白逸深解释道,“我就来走了一趟。”
“无策峰?他们怎么知道你在哪里?”连她都不清楚白逸深的去处,无策峰什么时候这么神通广大了。
白逸深知晓她已接任阁揆之位,故而也不隐瞒:“他们送到了离窍岛。”
殷渺渺吃了惊:“你去了离窍岛?”
离窍岛在东洲之东,与黄泉、坠仙崖、归墟并称为四大死地。白逸深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哪里去?
白逸深言简意赅:“琅然道君在那里。门派有命,要我去离窍岛恭听吩咐。”
“具体点。”她说。
白逸深只好从头说起。
当年,殷渺渺为了结婴的机缘奔赴南洲,他也差不多时候感觉到了自己的机缘所在。不在南,在东。
他不解。然而,殷渺渺离开后没多久,掌门便召见了他,派他去执行一个特殊的任务:去离窍岛襄助琅然道君。
琅然道君乃是冲霄宗的化神修士,算辈分是如今掌门的师叔。
与归元门的长阳道君不同,她以琴入道,不擅斗法,在道侣死后心灰意冷,退居离窍岛镇守。近千年来,她感觉到身体开始衰弱,而镇压的东西却变得强大,唯恐某一日,自己会身死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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