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着月光,试了试她的额头,握住她的手腕把脉:“师姐,你发烧了。”
“我冷。”她没听清。
叶舟立即披衣起身。
被窝里空了一半,更冷了,她皱皱眉,不满地拉住他:“你聋了啊,我冷。”
“师姐,我去煎药。”他捻了捻被角,轻声道,“早些把药吃了,明天就好了。”
她终于醒了,费力地睁开眼:“我病了?”
他道:“耗神太多,邪风入体,吃两副药就好了。”
殷渺渺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叹口气,安安静静地窝进了被窝里。
叶舟给她点了个炭盆,挪近了熏着,怕她不小心打翻烧着,又担心她时不时要水喝,故道:“师姐安心睡,我叫云前辈过来。”
云潋很快到了,握住她的手:“师妹。”
殷渺渺语气软和:“我没事,叶舟大惊小怪的。”
他笑了:“修士很少生病,不怪他紧张。”
“幻境里生病,又不是真病。”说是这么说,她现在喉咙烧灼,四肢酸软,别提多憋闷了,“怎么就这时候生出病来,真烦。”
云潋听她嗓子干哑,给她喂了一盏水,言道:“以凡人之身,窥世间之法,如何能承受?”
“可我没有时间双管齐下。”殷渺渺也很无奈。
混沌之气要分离谈何容易,必须不断地吐纳,同时运转大小周天,修炼的速度比现实慢了不知多少倍。且她的风月录讲究阴阳平衡,条件更是苛刻,把所有时间砸上去都未必管用,不如就放弃,专心研究符文。
她已经模模糊糊有些章法,只盼着能借此解析出规律,于幻境内外派上用场,哪有时间关注身体。
云潋轻轻一叹,道:“师妹,《风月录》之情劫,不止于男女私情,你用情越深,越是凶险。”
殷渺渺怔了怔,不由静默。
《风月录》不比其他心法有名,却同样极难修炼,且更具凶险——它是以人之情感为准绳,或是深情,或是伤情,或是恨情,均能引动心法。这看似容易,然而人这一生走来,情缘如尘埃加身,不可能半点不染,必是负担日渐沉重。
因此,情既能予人无边的力量,使之超越肉身的限制,度过生死的隔绝,跨跃时间的洪流,同样也会给人带去诸多苦难和痛楚。
到最后,情天孽海,人却如浮萍一片,何以保全自身?
“你我修道,并非殉道。”云潋清醒至极,“迷于道途,亦会万劫不复。”
殷渺渺懂得他的意思。
她忧虑岱域,忧虑十四洲,乃是有情于苍生,谓之至情。然则,道途凶险,稍有不慎,她便会成为殉道者,以性命换取所求之道。
这不可谓不伟大,不可谓不勇敢,但是,身死道消,前功尽弃。人成为了道的牺牲品,而不是主宰己道的人。
“师妹固然为儿女私情所伤,却不会为其所困,我从未担心。”云潋握着她滚烫的手心,字字恳切,“可芸芸众生之大情,你纵灵慧,亦陷其困境。”
殷渺渺竟然无法反驳。
回想近几十年来所做的事,说呕心沥血夸张了点,说夙夜不懈却是名副其实。尤其随着岱域动作的加快,她不自知地投入了越来越多心力。
“唉。”她叹气,“师哥说得对,再这样下去,我离圣人也不远了。”
云潋微笑。
她又好奇:“若说迷于道途,当是人人有此一劫吧。师哥也是吗?”
“自然。”
道之艰险,大同小异。
《坐忘诀》会让人忘记内在形体,无视天地的存在,与道融为一体,但若是真的身心合道,己身亦不复存在。他之所以能到今日也保持着清醒的神智,是因为有“云潋”不得不存在的理由。
这就像是纸鸢的线,只要顺着回首,便会知晓自己从何处来,不至于迷失在茫茫天际,淡忘己身,误以为自己就是路过的云,飞过的鸟,永远记得自我,保持清明。
云潋道:“师妹的道,无非是大情与小情。大情过重,为何不移小情?”
情有大小之分,却无高下之别,追根究底,乃是于一人或数人,还是于万万人的不同罢了。置身于大情中,人感其自身的渺小,易忘却自我,舍身忘己,而于小情里,则会感受到自己的独特,哪怕天底下亿万万的同类,也不会再有另一个自我。
对苍生的爱,你我他都是一样的。可男女之爱,却是非你不可。这样一来,人又会找回自我的独特价值,不至于泯然众生。
殷渺渺想通了前因后果,心里倒是认可云潋的说法,只是……她苦笑道:“这也一样烦人。”
“往后再想好了。”云潋温言道,“先把病养好。这些日子,好生歇着。”
她点了点头,阖眼睡了。
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人在叫她,她累极了,睁不开眼睛。他们便给她喂了些药汁子,因不清醒,也辨不出味道,稀里糊涂就喝了。
又跌入了梦乡。
云潋试了试她颈侧的温度,微蹙眉头:“又烫了些,要紧吗?”
“无妨,是病一下子发出来了,这才看着凶险了些。”叶舟用冰帕子给她敷着额头,时不时擦擦手心手背——这是他在上个幻境里学会的照顾凡人的法子,若不然此时还真不好拿捏分寸。
他思忖道:“等喝个两日的药,就会慢慢降下来,再调理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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