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想闭上眼,免得泪水夺眶而出,又舍不得闭眼,忍泪看着他:“我……你不能……”她无法组织成连贯的语句,“我不可以。”
虽然很残忍,尤其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更为过分。但她不想骗他,谎言只能短暂地抚慰,不能以假乱真,起到真相同样的效果。
她必须告诉他事实:“我没有等你,也不会等你。就算你还爱我,我还爱你,我们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心犹在,人已非。
爱有什么用,世事不能回头,一个“爱”字,抹不去三百年的风风雨雨。
有的人活着,只求一个随心所欲,不在乎其他人其他事,但他和她,都不是这样的人。往大里说,新的局势下,三大宗门的竞争已不可避免,往小里说,曾经出现过的人,没有办法抹去。
“我们回不去了。”她怔怔说着,胸口仿佛捂了寒冰。
他的身影已然模糊,传递过来的话语却清晰明澈:“我知道,你不用等我,我会来找你。”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间的特性,易水剑修炼到极致,也许能够翻手逆转时光,重回三百年前。可是,今日是由无数个昨日累加而成,他不斩情丝,就悟不到第四重,无法施展逆转时间的力量。
因果相悖,一切都会崩溃。
所以,他很清楚往日不可追,也从未奢望过时光倒流,回到分离的那一日,改变曾经的选择。
他要的一直都是未来。
道途漫漫,要走上千万年,分离片刻又算得了什么呢。
无尽的时光洪流里,百年亦短如一刹。
“渺渺,你好好活着。”光影吞没了他的身体,白发融入明亮的光里,看不分明,唯有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她,传递无声的承诺,“我们来日再见。”
错过三百年又何妨?
三千年后,定当归来。
届时,遇山搬山,遇海填海,纵有千难万险,也必与你相逢。
只盼那时,携手道途,为时未晚。
这些话,他没有说,但殷渺渺全都听懂了。她再也无法克制翻涌的情绪,明知道不可能阻止什么,却依然拼命伸手去拉他。
“天光!”泪水夺眶而出。
然而,说了那么多话,其实不过短短一弹指的神念传输。唯一真正说出口的,只有这两个字而已,可这两个字,偏偏是听不到的。
但没关系,这个名字仿若初春乍响的惊雷,惊醒了冬眠的蛇。缠绕在她手腕上的红线“嗖”一下窜起,蜿蜒游向水面。
冰冷漆黑的湖水里,嫣红的色彩细若游丝,好似随时会断掉。慕天光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奇迹发生了,纤细的丝线落入掌中。
与此同时,光影吞没了他,湖水淹没了她。
黑暗降临。
他们失去了彼此的踪迹。
殷渺渺慢慢苏醒了意识。
刚恢复神智的几秒钟里,她有点蒙,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记忆停留在了和慕天光分离的那一刻,然后……她就不记得了。
说来也是失态。当时的情况下,最理智的做法是观察环境,继续推测九重塔的思路,但人非草木,谁有心思去看周围发生了什么呢。
到现在,她还无法集中精神,恍惚不已。
谁能想到《易水剑》还有第五重,有第五重就算了还要进时间的维度——这心法也太莫名其妙了,没人知道时间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人真的能活下来吗?当然最可恨的是“我有你”,把她当做灯塔?万一她死了呢?
定天尺被毁的可能性比修士陨落可小得多了。老前辈的经验不听,非要自作主张……算了,也怪不得他。
她怔怔想着,心里五味陈杂:有怨恨,有气恼,还有一些欣喜。但最离奇的,是真实又彻底的平静。
如至冰山幽谷,天地素白,寂静无声,自内心深处安静下来。
为什么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不仅没有心烦意乱,反而获得了宁静呢?大概是因为他说的那句话吧。
呵,原来那么多年的悔恨与怨憎,并非来源于“难相守”的遗憾,而是在于……失去的痛苦。
她最在意的是他不爱她了。
然而,今朝峰回路转,失而复得。
——我始终深爱着你。
她一霎释然。
情已至此,何须朝朝暮暮?甚至他年是否能够再见,都不再重要。哪怕这一生他们都天各一方,也心满意足了。
殷渺渺轻轻舒了口气,隐藏在心底深处的一些情绪,随之烟消云散。整个人彻底得放松下来,静如空谷。
灵台已清净,无须拂尘埃。
心海风平浪静,意识便前所未有的敏锐。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