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正在哭着,隐约听到什么声音,立刻包着泪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好。你别哭了。”谢玄辰有些僵硬地支着手,他刚才本来虚虚抬着,慕明棠一抬头,直接将头发蹭到他手上。谢玄辰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收回来,只能僵硬地维持不动。
慕明棠刚刚还在哭,听到谢玄辰的话,仿佛一瞬间打了鸡血,眼泪倏地一声收回去了:“你说真的?”
“嗯。”谢玄辰心里叹息,他不觉得自己活着对世上是件好事,也不觉得自己能从苍天手中偷回命来。但是心里总有些动容,他已经孑然一身,有功有过,过大概比功还多一些,可是这个少女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经历过那么多颠簸,依然明亮快乐,她这样的性格,如果嫁给另一个人,一定能得夫婿所爱,平安顺遂、子孙满堂地过一辈子。
可是她却嫁给了他,子孙尚且不说,连平安都成了问题。他已经连累了那么多人,不能再连累这样一个年轻的小姑娘。他不能给她圆满,但是总得给她安稳。
他多活几天,筹划的时间更长,筹码也能更多些。这些,都是留给她的退身之路。
慕明棠没有猜到谢玄辰心里的圈圈绕绕,她立刻快活起来,从脚踏上爬起来,坐在谢玄辰身边说:“你想通了就好。我刚刚还想着故意气你,等你死后,带着你的财产嫁人。我长得还算可以,再加上丰厚的嫁妆傍身,想来总不难找到下家。到时候,不光你的夫人归了别人,连房屋、家产也要跟别人姓。”
谢玄辰发现慕明棠成功了,他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闭嘴。”
虽然他理智上知道若他死了,慕明棠改嫁是迟早的事。但是明白归明白,等真的从慕明棠嘴里听到,为何这样刺耳呢?
第33章 希望
那天谈话之后, 不知道是慕明棠独家调养方法起了效, 还是谢玄辰心结打开, 他眉目间的阴郁之气消散很多,连脸色都不似曾经那般苍白了。
慕明棠一直惦记着去找张太医, 奈何要么张太医告假, 要么有丫鬟走不开, 慕明棠没办法, 只能继续“暂时”住在寝殿。直到第三次张太医值夜, 慕明棠可算找到机会了。
入夜,丫鬟们提着灯, 问安后鱼贯而出, 走在最后的丫鬟反身合上了门。慕明棠见外面没有动静后,偷偷摸摸从衣橱里翻出黑色斗篷, 罩在自己身上。
她尽力放轻动作, 用斗篷将衣裙全部罩住。最后她带上兜帽,回头对谢玄辰说:“你记得帮我掩护啊。”
谢玄辰沉默地看着她, 似乎懒得说话。慕明棠又瞪了他一眼,他才不情不愿地点头:“好。”
慕明棠得到准信, 心中大安, 悄无声息推开窗户。她的动作行云流水, 谢玄辰看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你为什么这么熟练?”
“嘘。”慕明棠对他比了下手势, 敷衍道,“教我开锁那个师傅是盗贼,我顺便学的。”
顺便?谢玄辰眉目一跳, 问:“你还顺便学了些什么?”
“没有了。”慕明棠已经站到窗外,压低声音说,“我先走了。如果有人问起,你记得说我在啊。”
说完,都不等谢玄辰答应,她就合上窗户走了。
入夜风已经有些凉了,慕明棠压紧兜帽,谨慎地四处看了看。见并没有人注意,她低着头,快步往白天看好的方向走。
她不敢走大道,怕碰上人,只能穿竹林里的小路。幸好慕明棠经历过许多,这种程度的夜路完全吓不到她。她很快穿过竹林,借着水面上的灯光,找到了太医值夜的学斋。
慕明棠蹑手蹑脚藏在阴影里,从窗户里张望了很久,确定此刻只有太医一人在后,才推门而入。
张太医正在灯下看医书。自己家里是舍不得这样点灯的,王府灯火明亮,兼之清净,反倒是难得的清修之地。尤其今夜是张太医值夜,晚上不会有人来打扰,他取出医书,趁着夜色慢慢钻研。
张太医看书如痴如醉,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倒了,张太医也没有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屋里忽然突兀地响起一个声音:“张太医。”
张太医被狠狠吓了一跳,他捂着心口,缓了好半天,才回过劲儿来。他看着眼前的人,许久不可置信:“岐阳王妃?”
张太医说完后就察觉到失言了,皇帝赐了新封号后,不喜欢别人再提起岐阳王,如今朝中只知安王,无人记得岐阳王。张太医咳了一声,站起来拱手道:“参见安王妃。微臣不知王妃大驾,有失远迎,请王妃恕罪。”
“张太医请起。”慕明棠摘下兜帽,说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太医帮忙。”
张太医却没动。不消慕明棠说,仅看慕明棠的装扮,也知道她来意匪浅了。张太医依然保持着躬身的动作,垂着眼睛道:“微臣才疏学浅,不敢当王妃此言。请王妃,另寻高人吧。”
慕明棠虽然还没说,但是能让她避开耳目,深夜变装前来的,除了治疗岐阳王一事,还能有什么。然而偏偏,就这件事不能应。
张太医一辈子谨小慎微,在太医局行医四十年不出差错,靠的就是小心。只需要做好眼前就够了,那些大风险大回报的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做吧。
慕明棠见张太医不应承,也有些急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在外面待多久,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和张太医废话上。慕明棠直接从衣袖里取出一锭金子,放在张太医案前。
“医者仁心,太医行医救人一辈子,想必最懂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我不会将太医牵扯进来,甚至都不会强求太医必须将王爷治好,只要太医将王爷的病情如实相告,告诉我日后要如何将养,就够了。”
张太医看到那一大锭金子眼神动了动,但是最后还是垂手道:“微臣才疏学浅,请王妃另寻高人。”
慕明棠这个人没有别的好处,就是脸皮厚恒心强。张太医不应话,慕明棠就不断地往桌案上放东西,反正蒋家给她陪嫁了许多嫁妆,她就不信,拿钱砸还砸不出水花来。
因为怕留下痕迹,慕明棠不敢用王府的钱财,拿出来的全是自己嫁妆。她嫁妆钥匙在自己手里,里面有多少东西都是她说了算。慕明棠也不敢用玉、精巧首饰这类容易被认出来的,全用的是简单粗俗的金镯子、金簪子。
张太医见慕明棠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模样,头也变大了。他移开眼睛,不去看那金灿灿的一堆,但是心里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
患难夫妻不长久,眼前这位年轻的王妃却是个例外。张太医难得生出些恻隐之心来,说:“王妃,女子生存不易,这些钱财您还是留着自己傍身吧。您的意思微臣明白,但是微臣实在不能告诉王妃。”
“不能告诉她,那我呢?”
这回连慕明棠都吓了一大跳,她和张太医惊讶地回头,发现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谢玄辰正站在阴影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慕明棠捂着心口,现在心都砰砰砰直跳。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低声音问:“王爷,你怎么来了?”
谢玄辰从阴影中走出来,火光从地上爬上他的衣角,一点点将他的面容照亮。
“你想要明哲保身,不欲蹚浑水,我当然明白。可是你现在已经被送到岐阳王府,你以为,你想置身事外,就能置身事外的吗?”
张太医顿时哑然,一时没说出话来。谢玄辰走到屋子中央,慕明棠左右看了看,悄悄跑到他身边。
灯下谢玄辰的脸色白的惊人,唇色淡的几乎看不见:“我若是你,就不会这样不识变通。自古帝心多疑,你被皇帝送到岐阳王府,你以为他以后还会放心用你吗?你若接了王妃的招揽,至少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然今日之事但凡走露些许风声,我和王妃不会有事,你却未必。”
他这样的话简直是威胁,冰冷又无情,这样的谢玄辰让慕明棠觉得陌生。慕明棠有些不安,她能理解张太医明哲保身的想法,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都无法打动对方,谢玄辰直接说这种话,岂不是更让对方却步?
慕明棠悄悄拽了拽谢玄辰衣袖,可是谢玄辰只是伸手,覆住了慕明棠手背。
他的手指也极为冰凉,慕明棠想起外面一阵紧似一阵的秋风,十分心疼。她悄悄叹了口气,不忍再说,而是伸手包住谢玄辰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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