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神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点:“太素剑宗的?那他呢?”
身娇体软的美人将视线落在了荼婴身上:“血脉双子,怎么一个修了仙,一个入了魔?”
荼婴冷冷地自报家门:“魔宫,荼婴。”
殷红的嘴唇慢慢地弯起来,玉神懒懒地用手拢了一下落到臂弯的衣衫,随意一借力,轻飘飘地站起来,一脚便踏出了那只莹润的大贝壳。
暗沉发灰的天穹下,如火的长绸飞卷在风中,长至脚踝的黑发与红衣缠绕在一起,如神女蹈风踏月而来,自空中升腾起一束熊熊烈火。
绝艳的美人勾起精雕细琢的红唇,眉心一尾玲珑鱼描着金色的细边,栩栩如生,只是随意当空一站,便有了冠绝天下的风采。
“太素剑宗,老熟人了啊……”龙鱼化身的妖皇娓娓动听地叹息一声,素手插入巨浪中,慢慢搅动两下,拔出一柄流漾着浅蓝海水的长剑,长剑随着出水的长度凝聚锋刃,在末尾收束出一道狠戾毒辣的深深血槽,由水凝就的剑体仍旧往复流动着,美不胜收。
而直到玉神抬手这一刻,荼婴荼兆才看见她手腕上垂落的两道长长锁链,乌沉沉不反射一点光线,像是能吞吃掉所有投注其中的光芒,束缚住面前纤细的美人,将她身上那种弱不禁风的气质衬得更加鲜明。
不仅如此,粗大的铁链与窈窕艳丽的美人……这样的对比仿佛是红袖帐中香里那一痕雪白的足尖,或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绫罗绸缎下一截素白如玉的颈部肌肤,总能惹人浮想联翩,在极致的粗暴蛮横中寻求令人颤栗的一丝情欲痕迹。
是谁给妖皇锁上了这样的铁链?
是谁能禁锢住海中最嗜血的凶兽?
荼兆敏锐地看见,那束住妖皇手腕的铁环下,还密密实实地裹了一层锦缎,像是怕磨破了女子晶莹的肌肤一般——明明自龙鱼化形而来的妖皇有着不输于灵器的强悍防御,这种行为简直可以说是多此一举。
正是这种多此一举,给了荼兆莫名怪异的感觉。
他们的视线被妖皇轻而易举地捕捉到,明艳的美人轻轻旋转手腕,铁链互相撞击发出叮叮声响,她低低笑起来,声音依旧如缠绵耳语,穿透风雨递到他们耳边,撩拨起一阵火烧般的酥麻:“上古陨铁,火烧不融,刀劈不裂,正是拜你太素剑宗的好宗主所赐——啊,我都忘了,他最是厌恶魔族,既然现今仙魔融洽,想必他应该已经死了?”
神女立在暴雨中大笑起来:“死的好!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惜不能亲手拆出他的头骨做酒器!”
这话实在是说得大逆不道,作为太素剑宗门人,荼兆无论如何不能坐视宗主被这般侮辱,尽管他不知道那位束缚住妖皇的宗主是谁,但是算一算时间……
应该是师尊的师爷那一辈了?那就是他的师祖,万年前纵横七界的剑道奇才元昇君,身死道消于飞升的九重雷劫下。
不过镇住妖皇是多么大的功绩啊,为什么宗门内没有一点关于这事的记录呢?
荼兆没有多想,打断了玉神的话:“师祖身死道消多年,身后清名不容毁损,妖皇若不慎言,荼兆敢情一战!”
玉神眯起眼睛,像是一只被雨打湿了华贵皮毛的猫儿,细细地打量着荼兆,琉璃似的眼珠里泛着清透奇异的光彩:“清名?我有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么?小崽子,你们这种伪善,都是一脉相承的吗?”
问话犹带尾音,三尺青锋随心落入掌中,荼兆猛地抬手挥剑,方才还站在数百尺之外的妖皇已经出现在他面前,海水凝就的长剑被荼兆的剑锋死死抵住,那张芙蓉牡丹般华美的面容与他相隔不过数寸,荼兆甚至能看清对方伶仃似蝶翼的纤长睫毛。
“好身法,”玉神耳语般地在荼兆耳边喃喃轻语,下一秒便被荼兆发力一掌推出,妖皇腰肢拧出了一个柔软可怕的角度,从中直直对半后折,避开了这股掌风,长剑反手削向荼兆脖颈。
这一剑被荼婴的长刀挑开,玉神眉梢一动,似笑非笑:“哎呀,你们也玩二打一吗?我可是纤纤弱质的女子啊。”
荼兆面不改色,避开这位“纤纤弱质的女子”毒辣锋利的剑刃,淡淡道:“陛下说笑了,世上谁不知道龙鱼的威名。”
双子心意相通,攻守之势浑然一体,妖皇功力被铁链束缚了不少,几番换手下来,竟然没能占到一点便宜。
玉神身形疾退,猎猎红衣舒展在风里,逶迤而下的红绸直直落到了海面,与手腕脚踝上的铁链绞缠不清:“龙鱼又怎么了,龙鱼就不会死了吗?”
她声音里带笑:“我可是世上最后的龙鱼了,你们就不珍惜一下我吗?”
荼兆简直要被这无理取闹的话气笑了。
你为什么是世上最后的龙鱼你心里没点数么,小部分龙鱼是嗜杀成性,在屠戮别的物种时被围攻死的,大部分龙鱼是在和同族厮杀时被同族弄死的。
简而言之,龙鱼这一族到了只剩下一条的地步,完全是你们自己作的啊!
荼兆没有答话,提剑飞身而上,荼婴紧随其后压阵,玉神朝后飞退,眼里不见搏命的慌张,反而泛起了兴味灼热的笑意,嘴角的弧度拉大,张狂至极而又滚烫热烈的傲慢从她的眼神里流淌出来,这个笑容贴在她脸上,好似偶人精心绘就的面具裂了一道缝隙,充满扭曲非人的怪异。
承继自明霄剑主的一剑当空落下,浩荡灵气冲开妖云密布的天穹,一瞬间,云层后璀璨的金色阳光循隙落下,在荼兆荼婴和玉神中间割开一道泾渭分明的冷金长河。
这一剑劈下,玉神圆润的瞳孔迅速转化成兽类的竖瞳,紫色的瞳孔收缩调整,第一次将面前白衣的青年纳入眼中。
下一刻,荼婴从荼兆身后如鬼魅般掠出,顷刻之间连斩六十八刀,满月银辉破空而来,玉神不退反进,足尖在海兽脊背上一点,厚重坚硬的鳞甲瞬间凹陷下去数尺,深蓝血液泅出,海兽发出低沉嘶鸣,玉神不以为意,提身纵跃,长剑随意横竖一画,巨浪便在她面前织出了宽逾百丈的屏障。
六十八刀全数落在海水织就的屏障上,也只是割出了数丈的空隙,随即便被翻涌的海水抚平,玉神抬手将手中长剑扔进屏障里,长剑脱手便化成几束水花,她立在虚空中,神态懒倦:“不跟你们打了,打坏了我的孩儿,你得去你祖师爷那里跪地请罪去,我就不欺负你啦。”
她话中的信息量太大,一瞬间把荼兆都打懵了,他手中长剑去势未消,眼见着要穿透水屏,而玉神竟然真的一动不动地站着,他只能拧腰折身在半空舞了一式流云来去剑,定在玉神面前,一向冰雪一样冷凝的神情隐隐有了裂痕。
荼婴与太素剑宗没有关系,说话也少了点负担,他看看玉神戏谑的笑容,又看看兄长惊疑不定的表情,张口就问:“什么孩子?”
玉神眼波流转不言不语,身形飘然落入那只巨大贝壳里,恢复了之前慵懒散漫的斜躺姿态,左手自然地搭在腹部,仿若无事般反问:“什么孩子?”
她言行都顺畅得不得了,好像之前的话只是恶劣编造了说来骗荼兆玩的,但他们俩还是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放在了她的左手下。
真的?假的?
妖的话不能信,可是万一是真的?不然她为什么不拿别的事编造,偏偏用这个?
不……太素剑宗的宗主,怎么可能和妖皇……
荼兆直挺挺地站在那儿,思绪搅成了一片稀里糊涂的浆糊,竟然产生了一种想逃回白玉京好好扫扫地静静心的渴望。
荼婴挑眉:“玉神陛下方才还说你是世上最后的龙鱼。”
玉神眼帘低垂,脸上显出了一点不耐烦:“是啊,我是最后一条龙鱼,难道我的头我的尾巴不是我的一部分吗?你们的话怎么这么多?滚!”
妖皇用实际行为诠释了一遍何为喜怒无常,刚才还是笑眯眯的,转头就厉声呵斥起来,荼婴没有被吓到,自家哥哥凌乱了,他还记着他们是为什么来的:“这雨——”
身姿绰约的美人眼风带刀:“海兽朝圣,妖云汇聚,下点雨怎么了?不过死几个人而已。”
带毒渗血的话从她口中掷出:“或者你们大可去坟墓里把死人挖出来,让他们使些龌龊手段来降服我,看看这次我会不会让这锁链沾到我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