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圣人又要开口,他却突然话锋一转,“可是陛下,臣掌西北三十万大军在前,如今若要再插手麒麟卫,必然引发朝野震荡。”
庞牧确实交了兵权,但军心犹在:旧部虽然打散了分到各地,可还没咽气!
届时若他果然振臂一呼,里应外合……
一句话,他若真接了麒麟卫,满朝文武就都睡不着了。
任何人面对这份信任都无法不动容,庞牧自然也不例外。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陛下信臣,臣也信陛下,但满朝文武、天下臣民何止万千?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望陛下三思。”
其实他太明白圣人的心思了:
觉得亏欠和信任是其一,兼之圣人心里一直赌着一口气:你们不是逼的朕的兄弟离京远去吗?我就偏要继续重用他,一定要给你们瞧瞧,朕的眼光没有错,朕信赖的人从来都不会辜负朕!
可人生在世数十载,不称意者十之八九,谁能事事如意?
如今天下已定,四海升平,又何苦为了一口虚无缥缈的气,硬要再搅浑一滩水?
一时间,谁都没再开口。
日头快升到正中了,明亮的阳光从雕饰着精美纹样的门窗空隙中射进来,轻而易举的穿透殿内一统江山大香炉口中散发出来的香氛白雾,微微有些刺眼。
殿外一人多高的八重莲铜壶滴漏滴滴答答响个不停,素日细微的声音却在此刻尤其清晰。
良久,铜莲花刷拉拉开了一瓣,在水中带起一阵涟漪,跟着轻轻晃了晃。
圣人忽幽幽叹了口气,抬手在庞牧肩膀上捏了捏,“委屈你了。”
春衫单薄,他甚至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那里有几道凹凸不平的疤痕,再往下没多少,就是心脏之所在。
这是多少次沙场浴血奋战的证明。
此等绝世将才,如今却要……
“陛下何出此言?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庞牧的笑容中不见一丝勉强,甚至还有几分感激。
之前刚当爹那会儿,母亲突然对他说过一番话,“有一年你爹外出三年后才回来,夜里突然跟我说对不起你们哥儿俩……”
常年征战,出征的将士们归来时往往十不存一,即便活着也是聚少离多。
老庞元帅自认一辈子无愧于天地、朝廷和百姓,却唯独对不起家人,最遗憾的就是没能亲自陪着孩子长大。
但是他永远都没有弥补遗憾的机会了。
可现在庞牧有,所以他不会后悔。
圣人定定地看了他许久,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为一声长叹。
“罢了。”
圣人确实言出必行,说揭过去便没有再提,只是叫人赐了座,上了各色孩童爱吃的点心,拉着庞牧闲话些家常,谈谈外头民生百态,偶尔再顶着人家亲爹的大黑脸逗逗娃娃,却也自在。
又过了会儿,却见外头一个小太监在门口传话,王公公过去附耳听了,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玩味起来。
圣人看他表情也知不是坏事,当即笑道:“莫要卖关子,什么事?”
果然就见王公公先瞄了庞牧一眼,这才语带笑意道:“才刚有人来回话,说晏捕头结案归来,想顺道接公爷和小郡王回家。”
这世间都是男人接老婆孩子回家,可到了定国公府上,偏偏就倒过来了,有趣,真是有趣。
旁人还好,倒是平安一听到“晏捕头”三个字,耳朵都竖了起来,立刻刷的望向庞牧,脆生生道:“娘!”
他隔三差五就能听见有人喊母亲“晏捕头”“晏大人”,如今已经形成条件反射,觉得自家娘亲名字就叫晏捕头、晏大人。
圣人噗嗤就笑了,本想指着庞牧说些什么,谁知也不知想到哪里,笑得越发厉害。
那爷俩和王公公都被他笑的满面茫然,完全不懂哪里好笑。
圣人自顾自乐了半天,眼泪都出来了,笑够了才对庞牧说:“他对着你喊娘,哈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朕了。”
庞牧:“……”
定国公一脸同情的看着他,心道皇帝真不是人当的,瞧瞧,这人都憋成什么样儿了?这点屁事儿都能笑半天。
“叫她进来吧,”圣人痛痛快快笑完之后心情终于彻底好了,“正好朕也听听那个案子,太后也整日念着呢。”
今年才翻过来不满三个月,京城左近竟然就出了灭门惨案,实在不算什么好兆头。太后为此日夜悬心,还特意嘱咐御膳房,案件水落石出之前自己要一直吃素念经,为天下百姓祈福。
约莫一炷香后,风尘仆仆的晏骄大踏步走了进来,利落的一掀袍子行礼,“陛下!”
她的腰杆笔直目光坚定,举止大方洒脱,若不细看时,外人只怕要以为这是谁家少年郎哩。
“不必多礼,”圣人摆摆手,“案子结了?”
晏骄趁着站起来的空隙跟庞牧和平安飞快的对了下眼,才要汇报,却突然迟疑起来。
圣人一挑眉,“来人,带定安郡王下去更衣。”
有些事情还是先不要让小孩子听见的好。
庞牧和晏骄俱都感激一笑,谁知那急着找娘的小胖子半点都不领情。
“娘,不尿,平安不尿!”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