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艹。”
暗骂一句,他飞扑而下,张开双臂一把抱住李梦梦的父亲,两人一同“碰”地扑进了空洞洞的楼层里,灰尘四溢。
这一边,盛君殊一步一步地走在脚手架最高处,如同提着气行在屋脊。
他脸色平和,手里不知何时已经拖着一根酸枣树枝条。
枝条黑得泛光,上面还有几根突出的刺,一端在地上划拉着,生得有些歪瓜裂枣。
他腕上轻轻一抖,酸枣树枝条刹那间化成一把大刀,刀柄上一圈一圈缠着褐色的布条,十分简朴,大刀上锈迹斑斑,但刀刃极利,甚至每走一步都反射出一溜寒光。
盛君殊皮肤白,眼仁黑,身量高而身材适中,生的是个钟灵毓秀的矜贵样貌。进门的时候师父绕着他走了三圈,捏他的脸,摸他的肩膀,也说他用剑一定好看,玉树临风,闪瞎万千少女。
但是轮到他选法器的时候,他偏偏就挑中了这把落尘已久的牡棘刀,他觉得莫名其妙,他要闪瞎少女干什么?他只要选最暴力、最厉害的。
这牡棘刀数千年来无人挑选,一来长得丑陋,使上去像杀猪刀,实在没有美感;而来实在沉重,稍弱一点的弟子,掂都掂不动,何况抡起来砍人?
但刀到了盛君殊手里,仿佛天生为他打造。也没有人再说牡棘刀丑,因为盛君殊用刀,平均三分钟下一局,只见风、见血,而不见刀。
盛君殊就是靠这一把刀,暴力碾压了当时所有内门,升格成为大师兄。
已拿了牡棘刀,盛君殊不愿废话,抡刀挥来。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的表皮,混杂木棍和碎石块,像是饼干碎屑,哗啦啦如雨滚落,洪小莲似乎被震住了,登时停下。
车里肥胖的翁总,两手捧脸,哭得几乎背过气去,张森抚着他的背,宽慰道:“老板不、不是说了吗,给你留、留四千万的楼。”
七十五岁的老人陈总,眼看事情发展到现在,似乎有些难受,打开车门:“我,我下去透口气。”
老人仰头,出神望着那栋尚未建成的楼。
楼顶上,盛君殊已经和怨鬼斗成一团,如果不是她将已经休克的李梦梦挡在身前当盾牌,而普通人又承受不了过强的威压,未必有这么棘手。
但即使如此,仅刚刚尸化的洪小莲,也不可能坚持太久。
“我想见见我儿子。”怨灵阴沉沉开口,七窍流血,百鬼同哭,“我要,见吉祥。”
雨点忽然密集起来。
睡梦之中,衡南的眉头蹙起,额头上显出细密的冷汗。
细雨敲窗,窗外夜色漆黑一片。房间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揉着塑料袋。
片刻后,床下快速爬出一只黑黑的、触须伸长的蟑螂,这昆虫,悄无声息地停驻在地板上。
床头柜上的吊兰精,先是惊醒,环顾四周,狠狠打了个哆嗦,枝叶一阵乱颤。
随后,藤蔓快速伸长,惊慌地去戳床上的女孩,还未碰到,一股细细的火苗,转瞬间将藤蔓灼烧成灰。
“哇呀——”尖细的惨叫声回荡在房间。
床下再度爬出了一只蟑螂,两只,三只,这些蟑螂默不作声地列成一队,停止了爬动,慢慢地化作一团黑气。
这团黑气聚拢,凝做一对黑靴,再向上,勾勒出一个模糊的、穿着长袍的颀长人影。男人步履无声,慢慢地向床边靠近。
衡南仍在梦魇,双手抓紧被子,冷汗顺鼻尖滚下,眉头蹙紧。
第29章 鬼胎(十九)
“我要,见吉祥。”洪小莲的血泪落下。
“刘路。”盛君殊低头喊了一声,真气将声音送下来,没得到任何回应。
刘路早就被吓瘫了,蒋胜扶都扶不起来。
从小到大,他接受的是无神论教育,他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怨灵,何况那个口鼻出血的是他的妈。即使他知道妈爱他,可妈已经死了。
他亲眼看着她火化的,他没有战胜未知的勇气。
“你看,他不敢来。”盛君殊回头,刀掂在手上。
洪小莲瘦弱的身影孤零零站在楼顶上,满脸血痕,似哭非哭,似笑非笑。
“你有什么不平的呢?”盛君殊淡淡问,“刘吉祥是你的孩子,李梦梦也是她爸爸的宝贝,换做是我,我也会往上爬。你的生气没有道理。”
老妪两只眼珠已在牡棘刀的压迫下消散,剧痛中只剩空洞的黑框,她森森笑起来,上唇也渐渐消失,粗糙的肉红牙龈露出:“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我?”
这句话,她想问刘吉祥,也想问老天。
“我知道你为什么听不懂人话了。”少年轻笑,盛君殊拧眉,看着拍着屁股后面灰尘、又爬上来凑热闹的肖子烈。
“还房贷的叫房奴,还信用卡的叫卡奴,还子女债的叫什么?叫儿奴。你都死了,还去刘吉祥的出租屋给给他扫地扔垃圾。你当一辈子儿奴,你从没当过人。”
“小洪!”
风送来了颤巍巍的喊声,几人一怔,向下看去。
楼底下站着七十五岁的陈总。他的手背青筋暴出,在嘴边挡成喇叭:“十多年没见你了,还记得我吗?”
老人皱着眉,他年事已高,每喊一句话,都要抚着胸口缓很久:“小洪,我是你厂长——”
洪小莲黑洞洞的眼眶里已经没有泪了,一连串污血顺着消散的皮肉流了下来。
厂长啊,洪小莲一生中唯一的一句由衷的“好人”,和她感激的泪水,在离开艾诗橡胶厂时,送给了时年六十多的陈姓厂长。
洪小莲这一生中,最快乐的两段时光,一段是跟作为小学老师的丈夫新婚的那三天,另一段,就是在艾诗橡胶厂当女工时。
那时,她不用下地干活,不用伺候公公,不用在土胚屋里打转,给难以忍受的丈夫做饭洗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