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胜只得起身,在李梦梦父亲肩膀上拍了两把,转到隔壁的审讯室。
一屁股坐下,“刘路,你这是跟我们玩游拉锯战啊。”
铁栅栏背后,被手铐束缚,头发乱七八糟,脸色憔悴的歪坐着的,正是李梦梦三个月未曾联系的前男友刘路。
青年破罐子破摔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仰看天花板,抖着腿不说话。
“你还挺讲情义的。”蒋胜冷笑一声,摆弄着他的手机,“都分手三个月了,还置顶前女友的手机号。搞得老子还以为是你上线呢,白忙一趟。”
刘路被审了一宿了,神色疲倦,木着脸:“没来得及换而已。那种婊.子,我想她干嘛?当初是以为她家有钱才和她搞对象,没想到也是个跟有钱人上床生孩子的穷.逼。”神经质地重复道,“骗我,让我睡了三年,我不亏。”
“别给根杆就顺着爬啊。”蒋胜剜了他一眼,“非法集资是重罪,都已经进局子了,识相点,把你上线报出来,别耽误大家时间。”
“我没犯罪。”刘路油盐不进,来回说着车轱辘话,“我是创业,不是非法集资,我被人骗了,我也是受害者。”
“创业,创出来的东西呢?”
刘路不做声。
一个民警进来,伏在蒋胜跟前耳语几句:“……银行……”
蒋胜的神色有些讶异,半晌,看着手底下的新资料,表情慢慢转向凝重。
“去年三月、五月、七月,你去银行提过十万块以上的款?”
刘路抖腿停了停,头仍然低着:“是啊。”
“花完了就去取一点,填补你的花销。”他抬眼看向刘路,语气发沉,目光变得锐利,“去年十月,你去银行提出来的那五万,是你妈赔偿金的最后一笔,那账户一分钱都不剩了,还记得吗?”
“去年十一月,你没钱花,想起来你妈死之前最后一个月的工资还没取出来,想不起密码,还很有耐心地去银行和柜台小姐交涉,才取出来两千四百零九毛,不够花几天的。”
蒋胜猛然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重重的回音在审讯室里回荡。
“真他.妈跟吃人一样啊,先吃肉,再剔骨,连骨髓都吸干净,连点骨头渣子都不剩下。”
“是吗,刘吉祥?”
吉祥,这个名字骤然被人唤起,就好像掩埋的过去让人一应起底,立刻扬起漫天沙尘。
一头褐色泰迪卷仿佛退化成了推子推出的寸头,细腻的皮肤恢复了青春期的黝黑粗糙,一切直往回退,退到八里村的泥池塘里,年幼的伙伴嬉笑:“刘吉祥,又玩泥巴,小心被你妈揍你屁股。”
刘路一悚,头低着,隐约可见下巴颏在抖。那不是悲伤,过长的杂乱的头发,盖住了一双慌张恐惧的眼睛。他剥去装饰,无所遁形。
“当初给你开的铺子,盖的房子,知道那钱是怎么来的吗?是拿一只左眼球换来的。”蒋胜的指头好像要把那张桌子戳出个洞来,“她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又跑去打工,为什么啊?”
蒋胜扶着桌子,把身子倾向他,脸几乎贴在了栏杆上:“因为你交了女朋友,你要花钱。”
“我又没花别人的钱。”刘路抬起头,眼里通红,都是血丝,“那是我妈的,是我们家的合法收入。”
“好。”蒋胜笑了,“你要买车,你们家‘合法收入’不够,怎么办呢?你妈只能‘不小心’折掉自己一只左胳膊。左手嘛,没关系,右手还可以拿筷子,还可以扫地,洗衣服,干活,是不是?”
“你是你们那群朋友里第一个开上小车的,那新车你让她坐过一天吗?”
“……”
“你和朋友合伙做烟酒生意,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你拍拍屁股跑了,还不了钱,结不了婚,生不了孩子,你装着割腕子,抹脖子,喝药,你想没想过就她那样的档案,到哪给你凑钱?”
“一次护厂英雄是英雄,两次护厂英雄……”蒋胜转过来,冷笑地看着他,
“工伤赔偿做不了假,第二家厂已经是出于人道主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告她,但不会再有企业录用她了。她再断胳膊断腿,断任何一个部分,都不会产生任何价值,还会被刑拘。你说,她该怎么办?”
刘路似乎想到什么,咬住牙,脸色发青,后背发凉:“你……胡说,我妈……那是意外。”
他模糊地记得,他被高利贷逼得在外东躲西藏的时候,有一天妈打电话来,让他回家。
天上簇拥着灰云,空里飘着绵绵细雨。门开着,妈坏掉的左胳膊摊在桌上,端着皮,另一手操着筷子,慢而安静地在包饺子,饺子包得鼓鼓囊囊的,在簸箕上一个挨着一个。
他妈包饺子老是这个样,包得馅儿都快溢出来了,生怕他吃不够一口肉。
他忽然发现,她的头发已掺了半数银丝,驼背耸肩,竟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妪。
“吉祥?”她侧过脸,忙用完好的一边眼睛惊喜地看着他,“快来,妈给你包你小时候最爱的莲菜肉饺。”
他问爸呢,妈只是给他满满拨在碗里,轻声说:“只给你吃。”
然后她就坐在一边,一口不动,静静地看着他吃。
“妈。”他狼吞虎咽地吃热腾腾饺子,被烫得倒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长大以后孝顺你,对你好。”
他妈只是低着头,没有如往常一样喜上眉梢。她静静地看着桌面,一动不动,好半天,苍老地笑了笑:“好啊。”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异常,可等他再见到妈,她就装进警戒线下的黄色裹尸袋里,楼下停着四五辆警车,好多的人,灯火又红又蓝,闪闪烁烁。
“没人知道她咋掉下来的。”蒋胜扭过头对刘路说,“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洗漱完毕,衡南披着外套坐在柔软的大床上,一条腿腿搭在盛君殊膝上。他的手贴住她脚踝,热源从掌心慢慢渡出来,蒸桑拿似的,随之而来的是骨头上尖锐的灼烧般的痛感。
她按在床上的手将被子默不作声地揪成一个旋。
盛君殊知道她不情愿,余光看她噘着嘴的表情也看得出来。但他并没有因此松手,淡淡地说:“断掉的骨头必须正好,不然以后落下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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