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痛。
河面之下,小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咕嘟咕嘟”一串小小的气泡吐出,发丝在水中散荡。
她眯眼,撑开眼皮,绿色鬼火,照亮了水中飘荡的腐烂的松针和海草。
眼前是一颗大骷髅头,顺着水波上下起伏,黑色头发尚在飘荡,眼珠和嘴唇却已腐烂,露出狰狞齿根,仿佛在森森地笑。
她低头看去,锋利如刀的手骨正着按在她心脏的位置,已经划伤她的皮肤。细弱的肋骨,随呼吸一起一伏,马上就要被折断,喷血,掏出整颗心脏。
恐惧攫住周身,衡南一脚蹬出,水下阻力巨大,宛如舞蹈的慢动作——但到底蹬在那死尸胸口,他手上一松,她也受力向后仰去。
衡南挥舞手脚,拼命地向上游,鬼火照亮的水下好似一个逃不开的噩梦,胸腔的酸痛,昭示着氧气已经快被耗尽。
好想呼吸……可若是忍不住张嘴,吸进肺里的便是水了。
越是此时,越不能慌,不能慌……憋住,不能张嘴。
但该死的,她不辨方向。
更压根不会凫水。
脚腕再度被拉住,向下一陡然一拽,衡南一惊,唇边再度升上一串气泡。耳边已开始衰弱的耳鸣。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丹东将小孩扔到丛林里杀走尸。
濒死之际,被逼到极限,爆发出无穷潜能,两手穿过骷髅空荡荡的眼眶,重重一甩,用拳头,用脚,用身体缩能用到的各个部位,攻击,撕碎,毁灭。
在勾栏里撕开一匹华美的布帛,盛怒时摔碎的粉晶盆子,扔下山崖的大石块,那算什么?她现在才触摸了杀戮的本真。
她像是剥去花刺,一根根掰碎抓住她的指骨,用膝盖猛击下颌,双手抱住头颅,两脚上腾,踩住肩膀,狠狠一撕,身首分离,污血迸出,使得周遭环境染得更加模糊污浊,涮涮脚,再远远扔掉那颗丑陋的头颅。
你若不死,我就得死。
我得活,所以,你必须死。
不仅活,她还要游出去,坐上船,游到青鹿崖去。
衡南感觉自己变成一条没有鳞片的鱼,不需要呼吸,黑暗中,她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地疯狂地游去,胸腔的剧痛中,游就成了脑子里全部的念想。
不知游了多久,她触摸到大石。
这时候,她又领略到攀岩比赛的妙处。
一只手肘爬上岸边,随后是一只腿,再是笨重的身子,再是湿淋淋的另一条腿,她用尽全力爬上来时,好像将背后的河水披在身上,也咬着牙一起拖了上来,否则怎么会那么重呢?
她趴在大石上,还未喘息,热乎乎的液体顺着鼻子流下来,滴滴答答地在石头的凹槽处聚集了一滩,用手一摸,黏黏稠稠,浸在嘴里满口甜腥。
“……”
她忙用袖子掩在鼻子上,另一只浸水的袖子盖着额头,仰起脑袋,睫毛颤动,正巧看见天穹上一个大月亮。
勾栏里有男人流鼻血,服侍的姑娘就这个样,不过他们是让上好的银碳热的,她是让水溺的,有什么区别,都一样。
缓了一会儿,她才发现事情不对。
月光映在水面,半江瑟瑟。远处嶙峋巨石化作丛生的黑影,默然伫立在夜幕中。烟雾浮动,河面上既无她的小船和师兄送的辇,也无其他船只,先前那些萤火虫似的追兵,一个也看不见了。
黑洞洞的,只余水和月,连一只鸟也不曾飞过。她转过来,又转过去,脚丫浸在晃动的冷水里。
此处荒凉,她从没来过。
她与大家走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不懂的人太多了,解释一下,省略号前面是现实,后面不是幻境,是衡南的回忆或梦(接的是前一天的章节,估计大家忘记了= =|||是入门前的事情,衡南坐了师兄的纸辇抢先划了船,中间船翻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前面看不懂没关系,具体的恩怨情仇后面还会再讲;回忆杀还没完,接上后面应该就懂了。
第67章 殉(六)
为今之计,似乎只有等待天亮。
衡南蜷缩着枕在石头上睡了一宿。
第二日醒来,她两个破破烂烂的裤腿挽在膝盖,露出芦柴棒似的两根小腿,赤脚站在石头上眺望,比昨天更绝望。
她在的地方,不是陆岸,而是潟湖上小小一孤岛,远处沙嘴之外,就是苍茫大海,偶有小点似的沙鸥飞过。
昨夜远处那些隐在雾中的大山,其实是垚山的外峰、内峰,上面有她们居住的小院子的各种峰。
她想不明白,在水里游了那么一会儿,怎么可能游出了垚山的地界,游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她扯开嗓子喊:
“有人吗——”
“救命啊——”
“丹东呀——”
回声飘散在水面上,又被广袤无垠的大海吞噬。
被抛弃感涌上心头,毕竟是十岁的小孩子,风一吹,发丝翻动,双手揣着宽袖抱成一团,湿漉漉的长睫下,眼神慌乱。
先前不觉得冷,现在却觉得寒气往骨头缝里钻,她在湿衣服里瑟瑟发抖,坐在了碎石砾中。
她想到自己可能会死。
光是一想到这个字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