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许是刚才苏慎之说的那番话对他影响太大,等到了晚会会场,他就又努力找回了自己冷漠的假象,试图和学妹保持一定距离。学妹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都一脸淡淡的,回应也简单。最后学妹显然生气了,皱眉甩开他的胳膊,踩着银色小高跟鞋“噔噔噔”走到一边去,和艾莲娜还有尼尔说话。
过了一会儿,有别的男生大着胆子凑过来,和她谈笑。苏慎之就想起听谁说过,作为特殊组里唯一不受污染困扰的学生,还是脾气很好、长得漂亮的优等生,林学妹在别的组里也挺有名,很多人想和她往来。
学长站在会场另一头眼睁睁看着,手里的玻璃杯都快给捏爆了。那副隐忍自苦、忧郁感伤的模样,很符合一个失恋精灵的形象,同时也让知情人如苏慎之忍不住说一句:真是活该啊。
作为外形优美、实力高强的执法者队长,学长他其实也不乏爱慕者。即便外面的人畏惧污染不敢上前,特殊组里也每隔几年就会出现爱慕者;不光是女性,还有男性。但无论哪一个,都被学长干脆利落、简单粗暴地打发走了。后来他们有的人去了别的驻地,有人死在任务中,也有人在危难中遇到真爱、过得还算不错。也许这也是为什么学长会认为,没有他,林学妹也能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毕竟是有很多先例的。
但明明这一次他也是喜欢的……不过可能恰恰因为这样,他才处理得如此小心翼翼,多思多虑过了头吧。
学长闷闷地站在角落,偶尔和别的老师说几句,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唯独缺少了晚会该有的欣喜。校长佩雷尔乌斯·弗里格曼西装革履,红色卷发梳得整整齐齐,站在台上彬彬有礼又不失幽默地说着贺词。
大家笑、欢呼、鼓掌。音乐响起,愿意跳舞的跳舞,喜欢吃吃喝喝聊天的也随意。神诞晚会一直有个传统,这一天女士可以拥有一次任意邀请男士跳舞的权利,而对方不得拒绝。特殊组几乎不参加这类活动,即便来了也甚少有人敢于邀请他们,但今天,光是苏慎之无意听到的,就有起码五位男士暗示林学妹自己很愿意和她跳舞,跳一整晚都没问题。
林学妹只是笑着,一一拒绝了他们。
她时不时地看一眼另一边,就是学长所在的地方,刚开始眉毛总是高高扬起,作出一个有些恼怒、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然后这表情越来越平和,到最后只化为一个无奈的、觉得好笑的神情。
是个很柔和的笑容。
她走过去,对学长伸出手。
“我只会跳华尔兹,最基本的那一种。”她说,“按照惯例,你是我邀请的第一个人,所以不能拒绝。嗯……第一个精灵也一样。”
该怎么形容呢……假如学长能够完全控制自己的表情和行动,能让自己完全按照预设好的理性、逻辑的思维来作出反应,他应该毫不动摇,板着脸一本正经拒绝学妹,最好再严厉地斥责她几句,说得她眼泪汪汪、伤心离去,学妹就能如他所愿地对他死心了。
但是,该怎么形容呢——关于他那一瞬间的表情。那是完全由本能支配下的反应,是一个纯粹惊喜的笑容,让他的蓝眼睛闪闪发光,比学妹裙摆上的星光更加闪耀。
他轻咳一声,大概还想掩耳盗铃、欲盖弥彰地说些什么来粉饰太平,可学妹已经抓住他的手用力一拉,拽着他滑进舞池,踩着音乐节拍跳起舒缓的华尔兹。
在这个年代跳华尔兹,其实很有点老派,也未免太拘泥和古板,可学妹的舞跳得不熟练,带着新手的犹豫和小心,倒反而因为这种青涩而显得很有几分可爱。至少看学长的表情,他已经快被学妹可爱晕过去了,都没注意校长一脸嘉许地看着他们,还叫人换了一首更适合跳华尔兹的音乐。
几支舞过去,会场的氛围越发轻松随意。学妹拉着他溜去了阳台,指着星星让他讲故事。苏慎之不打算偷听这一对之间的悄悄话,想走远一些,只是在离得足够远之前,他听见学妹问了一个问题。
“你不相信我吗?”她问,“你不相信我会一直喜欢你,就算你死犟着不肯接受我,我也还是会一直喜欢你、不会变心吗?”
背后一片沉默,青年不用看都能想象出学长的样子:夜幕寒澈,星光烁烁,银发精灵沉默不语的时候眉眼比寒星更清冷。
这真是一种最糟糕的应对方式。面对此等冥顽不化、固执己见的男人,大部分女孩儿都会被气哭或者气得赏他一个巴掌,再转身离去说老娘再也不鸟你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拜拜吧您呐。
可学妹又笑了。她真是个很喜欢笑的女孩子,还总是在出人意料的时候笑起来。
“真拿你没办法啊。不过,反正我也做好持久战的准备了。你要多久才会相信呢?一年,两年,还是一辈子吗?随便你好了。反正我不排斥柏拉图式的爱情,还挺开心的。”
苏慎之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她在拥抱学长。她像一只收好羽翼的雀鸟,亲昵又充满信赖地靠在他怀里,撒娇说好冷啊要抱抱才能好。
学长站在那儿,脸上一半映着星光,一半映着室内暖融融的灯光。他梦游一样地呆立在那儿,迟疑地抬起双臂拥住她,很小声地问学妹,真的吗。
“真的真的真的,比珍珠还真!你是幼儿园肄业的大宝宝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塞颗糖亲亲你,说拉钩上吊一万年都不变?”
不要上吊。学长嘟哝了这么一句,还挣扎着说可是……
“没有‘可是’。这个世界上已经有成千上万的人过上了教科书一样平淡幸福的生活,不缺我这一个。对我来说,现在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人生。”
夜色中,她是一道线条优雅的剪影,踮脚轻盈地贴在精灵颊边。
“别的东西再好,也只是别人的‘好’,跟我无关。”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是我的沧海,也是我的巫山云。”
“伊瑟,跟你在一起的人生……就是我最好的人生。”
紧接着,她忽然又笑起来:“哎呀,你是不是听不懂古诗的?就是说,唔……”
嘭——
焰火升起来了。一丛丛的玫瑰盛开在夜空,金红暖色照亮世界,让清冷的群星也黯然失色。苏慎之看看焰火,回头看见校长满意的笑容,就知道这是校长的手笔。
“校长年纪大了,就喜欢看有情人终成眷属哎。”
有人来到他身边,说话时总会带上小小拖长的尾音,软绵绵、甜丝丝。
就像她的笑容一样。
爱丽丝艳羡地看着那边,笑叹道:“真宠威尔曼先生啊,小溪。精灵先生看上去强势又高傲,但在小溪面前只是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这就是‘赤子之心’吗?”
她眸光轻动,望向苏慎之,其中含着笑意深深、柔情几许。
“慎之,爱丽丝的中文是不是又进步了?”她轻声问,“但是,慎之一定已经把日文全都忘光啦。”
苏慎之沉默片刻。从他现在站的位置,能清楚地看见前方的横幅;红色天鹅绒质地,闪烁着流光溢彩的金色文字:祝贺绫小路爱丽丝小姐以“东方古代结界的形成与发展及其对现代结界构筑的启示”课题荣获敏斯特星云奖。
“恭喜你获奖。”他说得很冷淡,“另外,你没必要学中文。”
“但是想更了解慎之啊。”她依旧微笑,“今天慎之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因为我的同伴要来。”
“我知道哦。其实呢,我都悄悄为我们的对话设计好台词啦。”爱丽丝背着双手,一绺额发俏皮地滑下来,像巧克力一样甜美柔和,“听听看怎么样?”
“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你本不该来。”
“可是,我已经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