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纯粹的光明中,林溪微微仰头,手中金色的嘉德丽雅光彩熠熠,如生命流动不息。一对雪白的、半透明的羽翼忽然自长弓两侧伸出。有些像羽族的翅膀,但比之更娇小,单片只比成年人手掌大一些;缺乏了一些生动的粗糙,而更多了艺术品般的精致。根根纤细的羽毛上雕刻了无数更加细微的花纹,如果有谁仔细观察,会发现每个羽毛上的花纹甚至都不一样。
嘉德丽雅·二阶开放。
空间崩塌的速度迟缓下来;每一片黑暗都像慢镜头里缓缓抽离的水滴。
冥冥中,仿佛有一声鸟类的清鸣,自长弓内部飞出,朝天际无限扩散出去。
天际——是的,世界的景象重新回到他们面前。
鹅卵石铺出的小路躺在她脚边,往两侧是青草摇曳,间或夹杂着肆意开放的野花。城市的痕迹由木结构的飞檐长廊构建而出;举目四望,只见一座古城往四面八方流淌而出。高高低低的建筑疏密错落,红色的灯笼和蓝白的酒旗在风中招展。
几只风筝在蓝天白云间飘动,因为飞得太高而小如蚂蚁。透过浓绿的枝叶,风筝和云的影子又像另一种飞鸟。
枝叶来自她身后的树木。林溪转过身,面向这棵欣欣向荣的古木。需要三人才能合抱的梅树,安然站立在这块高地的最高点,有些矮墩墩的,但向四周伸展出的枝干却别有风姿。
“啊,出来了。”尼尔也在打量这棵梅树,还东张西望了一下,“人都到齐了。嘿,莫失莫忘家里看上去还不错嘛。”
“多美的梅花树啊~”米德尔已然沉醉又一艺术品中,爱惜地抚摸树干和叶片,含情脉脉,却又叹息,“可惜即将毁去。美丽总是短暂的,真是叫人叹惋。”
“副队长大人,要不要先照一张相留念?”爱丽丝拿出单反相机,又偏头对苏慎之笑道,“或者,慎之君想先跟爱丽丝合照吗?”
苏慎之略一摇头,走到执法者一侧,视线定格在他处。
艾莲娜抱着黑足猫,心满意足地站在林溪身边,小声跟她讲着刚才的经历。
没人理会那边站立的主人。莫成乾满脸苦笑,手里提的白灯笼也无奈地摇来晃去;他身边站了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满脸皱纹,笑呵呵地看着一群年轻人,倒是没有半点着急的样子。
“……威尔曼先生,还有几位,”到底,莫成乾踏出一步,朝众人作了个揖,苦笑讨饶,“是我心血来潮,想看看诸位的实力,这才擅自动用了小世界的防护法阵。法阵一共五个警戒等级,我只用了最低一级,实在无意伤人。看在这个份上,还请大家给个面子,饶了我们这可怜的梅树吧。”
“现在道歉也晚了。”伊瑟将手中细长的维利耶尔一抛,随手一个漂亮的剑花;雪花虚影浮动,银亮的细剑消失在半空。他挑眉一笑:“主要节点都已崩坏,我也爱莫能助。”
莫成乾急得额头都冒了几滴油汗。他一一去看众人,神情愈发无奈,再次作揖道:“怎么赔礼道歉都行,您几位大人有大量,还请千万饶过这一次。”
莫家小世界的防护法阵就在这株古梅花树里。虽没达到传说中“一花一世界”的境界,但将一座精妙的大型法阵纳入古木中,也是十分巧妙的手法。如果损失了这棵树,即便凭莫家的底蕴,也能想办法构筑一座新的法阵,但其中消耗的成本和精力就难以估算了。莫成乾是怎么也没想到,他一次小小的测试,却惹火了这位执法者队长;他更没想到,这名精灵轻轻松松就指挥众人把法阵给毁了。
早知道伊瑟·威尔曼恶名在外,果然不该招惹。不过,怎么巡逻者也随他出手?唉,失策失策。莫成乾在心里哭丧着脸,面上还得继续赔笑作揖,真是后悔万分。
运行了上千年,经过无数顶尖符阵师加固过的法阵啊,怎么能这么轻而易举……
这时,那名老人开口了。她虽然年事已高,身体已在岁月摧残中佝偻下去,脸颊也干瘪得看不出年轻时的容貌,然而,她却穿着时髦的暗红色大衣和长裙,雪白的发髻上一根桃花灼灼的玉簪,和她那笑眯眯的、和蔼的神气一起,竟显得生机勃勃。
就像这棵历经千年仍旧枝叶浓郁的梅树一样。
“老身插一句话。”她慢悠悠地说,“按规矩来说,小乾下了战帖,客人们如何回击,咱们都得受着,但是,这棵梅树已经陪伴了家族上千年的时光。每年冬天花开时,满城都是腊梅的清香。如果没了它,整个城市想必都会倍感寂寞啊。”
林溪回头瞅一眼树木,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能想象出它开花时的样子。梅花如玉,暗香浮动,如果还有雪,想一想确实该是很美丽的场景。
伊瑟也看了一眼梅树,神色却没什么变化。
“况且,弗里德曼校长也很喜爱这棵梅花树。”老人愈加笑起来,神色安详愉快,“等今年冬天梅花酒酿好,也给客人们每人寄一坛吧?配上月下雪色,小火慢温,即便自饮自酌也颇有趣味。假如……有情人相对而饮,便又多了几分妙处。”
闻言,伊瑟和林溪都还没说话,米德尔就心动了,立即笑道:“听上去真不错。爱丽丝,我们这一次新年茶会就用梅花酒吧?”
尼尔不满地插话:“喂喂,跟你没什么关系吧?”
伊瑟凝视着老人的面容,片刻后笑了笑,说:“既然是弗里德曼先生称赞过的事物……当然,我没有意见。”
他们一来一往,莫成乾却很急:“哎呀呀,快快快,法阵可一直在崩毁呐!再过一会儿说不定……嗯?”
他的神情忽然一凝。按照他们这慢腾腾的速度,节点被破坏的法阵早该全部崩毁了才对。然而,面前的梅花树依旧生机盎然,只有叶片边缘出现了些许枯黄。
或许……一开始,学院的人就没有打算毁去法阵。但是,节点的确被破坏了。这种情况下,从没听说过还能挽回。
莫成乾在这儿百思不得其解,他旁边的老人家却优哉游哉,半点急色都没有,还始终用感兴趣的目光打量众人,尤其是精灵队长和人类光法师。
林溪左右看看,慢吞吞安慰道:“莫先生,你别急……”
“嗨,不急哪儿成!”莫成乾哭丧着脸,“小姑奶奶,您要有什么招,就赶紧使出来吧。”
林溪被他的京腔逗得一笑。她同伊瑟对视一眼,旋即举起手里的嘉德丽雅。
“隐没于过去,消散于未来,初始的纺线握于冥冥之手,一振为羽、二振在天、三振溯回上下之弦,将流光固于此刻、刹那结为永恒——”
幻象忽起。
翠树摇摇,浮现出一片黑暗的投影。黑色的河流缓慢崩毁,夹杂着万千雪白光点,好似一场梦境蒸发。
“——时凝。”
霎时,崩坏停止。如一幕电影被按下暂停键,如一幕风景定格于回忆中;河流不再流动,光芒不再闪烁,一切都静止在刹那,像一个无声的凝视。
仿佛很简单。任何一个曾经使用过暂停键让什么过程停下的人,都该下意识觉得这一幕平平无奇。然而实际上,见到这静止的场景,两名莫家的主人都是神色微变。
时间……从来都是属于神的领域。
那名老人面上出现深思之色。
林溪并不管他们在想什么。对她来说,时凝术用得太轻而易举,她就下意识没怎么把它当回事。至于又“bravo”出声的米德尔,还有他随之而来的一连串动听的赞美和招揽之辞,都有紧张的精灵横眉竖目、如护着小鸡的母鸡一样把对方赶走。
她只是说:“艾比,轮到你了。”
黑足猫“喵呜”一声,轻盈地跳进她怀里,蹭了蹭,才又跳到地面,围着那棵梅树绕了一圈。而后她挑选了一个地方站定,竖起尾巴,尾巴尖出现一只金色的铃铛。
叮当——
就像将电影倒着播放。那些崩塌的、破碎的、摇摇欲坠的一切,都在一声声铃铛轻响中向着原来的方向飞去。
如时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