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了一个孩子。”
说完,亚罗德沉默了很久。他的笑容渐渐消失,变成深深的迷茫和后悔。
他低声说:“我只能救这一个孩子……”
亚罗德不能待在无形学院,因为光明圣城和学院是盟友;他想去其他地方游历,但他身上潜伏的暗影难以令人放心。
孟蓝自告奋勇,说陪着亚罗德周游世界。他是学院的人,他不怕暗影,也许他还可以想办法帮助亚罗德驱逐暗影。当年,孟蓝对暗影的看法还是很天真也很乐观的。
校长亲自在亚罗德身上刻下了暗银之阵。那是改造过的法阵,如果亚罗德身上的暗影爆发出来,也不至于立刻伤害到别人。
熊猫和羽族踏上了旅途。
最初的那段时间,孟蓝就像回到了小时候。他会变成巴掌大的样子,坐在亚罗德肩上,看过海洋也看过草原,见过繁华也感叹荒凉。后来,亚罗德总是避开繁盛兴旺的地方,而去贫瘠荒芜之地,和贫瘠荒芜的人们交谈。
他教小孩子识字,教他们锻炼身体,耐心地为他们分析今后可以学一门什么样的手艺谋生。
那时孟蓝才知道里世界原来那么大,除了无形学院以外,还有很多活在阴影里的人们,和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亚罗德还会在清晨和傍晚吹响笛曲。有时让熊猫想起小时候的绿色的山野,有时让他想起无形学院的阳光,有时让他想起夜晚城市的繁华和笑闹,也有些时候让他想为往事流泪。
每个人都喜欢亚罗德。每个地方的人们都喜欢他。他是外表优雅的羽族,金发灿烂如阳光,洁白的羽毛上描着淡红的花纹。
但也总是,当人们知道亚罗德已经被暗影污染后,他们会陡然收起之前的热切和亲近,恐惧又愤怒地让他们快点离开。
每一次面对这种场景,亚罗德却只是笑笑,拉上兜帽,抱上小小的熊猫,走向下一个目的地。
孟蓝会趴在他怀里,盯着人群里一张张恐惧又麻木的脸,直到彻底看不见。有一天晚上,他问羽族,不会因为被善待过的人驱逐而伤心吗?他自己被别熊驱赶的时候,可是结结实实地伤心了好一阵子。
他还记得亚罗德的微笑。淡绿的眼睛平静和煦如春日湖水,背后却是深刻的了然与理解。每一个见过亚罗德的人,都不会忘记他的微笑。
“伤心?也许有一些。这是生物的本能,尤其是社会化的生物的本能。”
山洞里,亚罗德在拨动篝火里的树枝;洞外垂挂连绵大雨,夜色又深又冷。孟蓝记得自己团成一团,被他抱在怀里,身上还裹着他的披风。棕色的披风,有点旧,但很温暖。
“但是,个体之所以为个体,就是因为我们都有自己的感受和立场。”亚罗德烤好了一条鱼,拆掉骨头,递到孟蓝嘴边,“其实,我也考虑过,是不是让你跟我保持距离更好。”
“嗯,嗯……那好像不行。”孟蓝嚼着烤鱼,认真地回答,“校长都说了,报告上写的你是我们的监视对象,我要当监视者。不然,你就不能按照心愿到处走了。校董们想要把你关起来,光明圣城的羽族也是。”
亚罗德含笑,揉了揉他的皮毛。
“孟蓝,你有一种格外平和的特质。”他说,“非常了不起。也所以,让你跟在我身边,我才比较放心。”
孟蓝继续嚼着鱼。他认真想了想:“嗯,嗯,那就是说,心情平静真的有助于抵御暗影?”
“我想是这样的。”羽族说,“无论身处何地,都要想着美好的事物,让自己快乐起来。我希望……”
“……嗯?亚罗德?”
“我希望,”羽族叹了口气,“那个孩子也能这样。”
他说的是他救回去的孩子。似乎正是为了那个孩子,亚罗德才被圣城放逐。孟蓝只知道那是个羽族幼崽,听说校长将他交给了精灵。他试图想象那个画面,但总觉得精灵自己都还年幼,真的不会用冷脸把小孩子吓哭吗?
但为了安慰亚罗德,孟蓝还是昧着熊心说:“他肯定可以的。”
洞外雨声渐渐收小,成了淅淅沥沥的声音。他们又走过了一个地方。
不久后,亚罗德去世了。死于暗影,理所当然。他让孟蓝不要太悲伤,他并非那些“暗影幸存者”,可以长久和暗影相安无事,甚至借助暗影的力量。他说自己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奇迹了。
孟蓝也知道。
可他还是非常伤心。
亚罗德去世的时候,他们正身处一个世界碎片中。那是一个没有高级生灵居住的世界碎片,满眼都是绿色的森林。孟蓝将亚罗德埋在了森林深处,又在四周种了几棵竹子。他觉得竹子可以代表自己,一直陪着亚罗德。
他变成小小的熊猫,在亚罗德的墓前蜷缩了很多天,想起来的时候就哭一会儿,饿的时候就啃一啃竹子。啃竹子的时候他会想,自己要是学会吹笛子就好了;亚罗德会吹很好听的曲子,可他不在了,他就再也听不到了。
然后,他记下了小世界的坐标,独自回到了无形学院。他再一次走过有白鸟栖息的校长楼,走过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白色绣红纹的地毯也还是让他想起亚罗德的羽毛。
校长关心了他几句,又祝贺他完成了任务,并询问他是否愿意成为特殊组的老师。他能在亚罗德身边平安无事,一定是有自己的优势。校长还问了他,亚罗德和他是如何做到不让暗影粒子溢出的。
孟蓝不明白:“不是因为暗银之阵吗?”
“暗银之阵对亚罗德的作用有限。”校长摇头。
“那就是……校长让我带上的设备?”
校长还是摇头:“那些设备都没能用上。我原本设想,当亚罗德身上的暗影粒子溢出时,设备会发出警报,而后你才能有所准备地启动遏制仪器。但是,孟蓝,你没发现吗?除了亚罗德去世的时候,这些设备都没有被使用过。”
“就是说……”
“就是说,亚罗德身上的暗影粒子没有溢出过,一次都没有。直到他死。”
孟蓝想了一会儿。
“哦,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慢吞吞地回答,“亚罗德和我都是很平和的性格吧。”
他走出校长楼,办好手续,来到了位于边缘孤岛上的0号楼。推开刻有禁制的大门,走进厨房,烧热一口大锅,特殊组新上任的指导教师做出了他在这里的第一顿火锅。
“什么东西!好香!”
从没见过的孩子跑进厨房,看到他这个陌生人时警惕地停下脚步。他有灿金色的短发,碧绿如新叶的双眼,背后黑色的翅膀还不能很好地收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敢占用我们的地方?”
羽族的幼崽鼓着脸颊,即便眼神里有一丝不符合年龄的尖锐和冷漠,却也无法遮挡浑身流淌的活泼的生命力。
“尼尔,怎么……孟老师?您回来了。”
年少的精灵出现在门口。他对孟蓝点头致意,又抓住羽族的衣领,冷酷地将他拎了起来。后者奋力挣扎,还振振有词地说:“老大!老大我们应该一致对外!老大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