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怎么不敢!”阮氏的声音带上些急切,说,“规矩严明的人家才讲究正妻未进门前不纳妾,一来是给正妻脸面,二来是怕生出庶长子,坏了嫡庶尊卑。可是靖勇侯年纪毕竟大了,终究是子嗣重要,若是正妻不能进门,靖勇侯为了子嗣纳一门妾室,旁人也不会说什么,说不定还会赞靖勇侯尊重正妻,让正妻安心给祖父守孝。”
程元翰的声音沉默了,阮氏乘势说:“一年的时间啊,又没有避子汤灌着,难保不会生出个庶出血脉。如果是女儿还好,万一是儿子,墨儿可怎么办?”
程元翰没有再说话,阮氏压低了声音,絮絮说着什么,声音渐渐难以分辨了。程瑜瑾假装什么都听到,轻手轻脚后退了两步,故意加重声音走进来。厢房里的夫妻二人以为有人来了,立刻停止了说话。
程瑜瑾走进正堂后,很快阮氏从厢房里出来,探身看是谁来了。她进门见到时程瑜瑾,表情僵了僵:“大姑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祖父守夜。”
“你们是女儿家,老夫人不是说心疼你们,让你和墨儿不必过来熬夜了么?”
“祖母心疼我,我这个做小辈的更要来尽孝心。再说,三弟这么小都在灵堂守着呢,我都十四了,熬一宿算得了什么。”
阮氏说不出话来,此刻庆福和程老夫人在前厅安排灵堂,下人也都乱糟糟的,阮氏见后院无人,才赶紧拉着程元翰来商量对策。没想到突然来了人,偏偏还是程瑜瑾。阮氏不由有些怀疑,可是她想到,刚才一听到脚步声她就停止了说话,谈话内容应该没被人听到才是。阮氏又留心看程瑜瑾的脸色,发现程瑜瑾一无所觉,和丫鬟忙着准备守灵的事。阮氏彻底放了心,站了一会就出去了。
阮氏转身后,程瑜瑾瞥了眼她的背影,无声地收回目光。
办理丧事是非常耗费心力的事情,一整夜下来,程家所有人都面露疲色。理论上儿孙应该给长辈守足七天,然而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许多人都找借口,去旁边的屋子里歇着了。
程瑜瑾一夜没睡,此刻也面色素白,眼睛发红,配上孝衣,干净中透出一种冷艳来。杜若心疼程瑜瑾,旁人在偷懒,程瑜瑾却是实打实跪了半宿,趁着此刻灵堂里无人,杜若悄悄对程瑜瑾说:“姑娘,你要不去配间歇歇?”
程瑜瑾想到等天亮了,就该陆陆续续有人上门来吊唁,她面容疲倦能显示孝顺,但太过了就影响美观了。完美了十多年的程家大姑娘不能接受自己有丑的时候,于是趁着现在没人,赶紧去茶水间恢复生气。
杜若端上来一杯热腾腾的姜茶,一杯姜茶入肚,程瑜瑾才觉得身体重新暖和起来。连翘从院里带来了糕点,此刻正一碟碟往外端,一边还在念叨程瑜瑾:“姑娘您手怎么这样冰?虽然入了夏,但是夜里地上还是又阴又潮,姑娘就这样跪在地上,这可怎么受得了!要不奴给您取护膝过来,您跪着也好受些。”
热气氤氲,程瑜瑾的眉眼隐在水雾后,有些看不清。杜若感觉到程瑜瑾似乎心里有事,低声问:“姑娘,您还在想二太太的话?”
连翘没听懂,二太太说了什么话?可惜此刻没人有功夫给连翘解释,程瑜瑾放下茶盏,长叹了一声:“霍长渊确实不小了,他们会这样想,实在很正常。”
这也是杜若想不懂的地方,杜若问:“姑娘,给祖父守孝天经地义,还能积累孝名,二太太今日看着却很着急。姑娘,您说二太太这是想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程瑜瑾掩唇轻轻打了个哈欠,说,“还不是怕夜长梦多,想让程瑜墨趁着热孝嫁人。”
“啊!”杜若很是吃惊,连翘听到这里,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老侯爷昨夜突然去了,程瑜墨眼看就要为祖父守孝,一年内不得婚嫁。阮氏怕耽搁太久,靖勇侯府那边等不及,先纳个妾室回来。故而想趁着热孝,让程瑜墨提前嫁过去。
父母死守三年,祖父母死守一年。但是适婚年龄就那么长,如果每一次都守足了孝,适龄的儿孙年龄被拖大,就不好再说亲了,尤其是女子。所以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是如果家里有未成婚的儿孙,长辈辞世后不能安心,生魂会在人间停留白日。这时候儿孙赶紧趁着热孝嫁娶,让长辈安心进轮回,也是一种孝顺。
要么三个月内出嫁,要么就等一年,阮氏想做的,便是在热孝内赶紧让程瑜墨嫁人。
连翘不太懂程瑜瑾为什么看起来神情凝重,她将糕点盘放好,说:“姑娘,反正霍家已经和您没关系了,您操心二房的事情做什么?虽然有热孝成婚这个说法,但是终究不登大雅之堂。但凡讲究的人家,便不会让女儿赶热孝成婚。日后别人说起来,也会指点二姑娘着急嫁人,连给祖父守孝都没守全。这是二房自讨苦吃,姑娘管她们做什么? ”
程瑜瑾摇头:“如果程瑜墨是我姐姐,我才不管她什么时候成亲,想在孝期内嫁人我都不会理她。”
“姑娘,您是说……”
程瑜瑾深深叹了口气:“长幼有序,如果二太太说服了老夫人,让程瑜墨先嫁人,那我该怎么办?姐姐还没成婚,妹妹就嫁人了,这岂不是明晃晃地告诉别人,我被家族放弃了么。”
杜若和连翘终于明白这件事的利害之处。她们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出焦急来:“姑娘,那该怎么办?”
程瑜瑾默然不语,她想这件事想了一夜,发现并没有两全之策。她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名声,也没法让阮氏打消念头,为今之计,只能赶快搞定未来夫婿。只要趁事态还没扩大之前找到下家,她口头上订了婚,也就无所谓这一年旁人会说什么闲话了。
事不宜迟,她得尽快收网了。程瑜瑾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林清远,她势在必得。
程瑜瑾略微修整一二后,又到灵堂守着。女眷和男子吊唁的场合是分开的,报丧的消息天一亮就送出去了,现在想必各家各户都收到消息,从今日开始,陆陆续续会有女眷上门吊唁。
和红事不同,出席在白事场合的都是一个家族能发号施令的人物,这样好的露脸时机,程瑜瑾怎么会放过。虽然说她内心里已经视林清远为未婚夫,但是如果出现了更好的选项,她也没道理拒绝么。
程瑜瑾怀揣着这样的打算,端端正正跪在灵堂。她面如白纸,一身重孝,神态悲伤沉静,苍白中又不失端静美丽,来来往往的人经过,都要往她这里看上一眼。
等日头爬高后,前来吊唁的人明显多了起来,程瑜瑾一直跟在程老夫人身边,程老夫人身体不济,程瑜瑾理所应当地担当起迎来送往的任务。前来安慰程老夫人的太太们见了,免不了要多问程瑜瑾两句。
程瑜瑾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她代替程老夫人送一波夫人出门,回来时,一进门就撞到一伙极为熟悉的人。
霍薛氏正和阮氏等人坐着,听到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没防备看到阳光下,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女孩子双手交握,静静地站在门口。
六月的阳光正好,洒在人身上微微泛出金光来,她安静地站在阳光下,美丽的几乎让人以为是幻境。
女要俏一身孝,除去了繁琐的首饰、喧闹的颜色,一身纯白之下,越发显得她乌发红唇,面颊如雪,眉眼如画。
霍薛氏乍见之下有些出神,这时候旁边的太太看到,好奇问:“这便是霍夫人的儿媳了?好容貌,好气质,霍夫人真是好福气。”
一旁的阮氏听到,脸上的笑都僵硬了。她听说霍薛氏来了,特意跑过来招待霍薛氏和其他几位太太,没想到却听到这样一番话。
阮氏快连笑都维持不住,霍薛氏的脸色也说不上好看。她们俩人还没想到怎么圆场,程瑜瑾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她落落大方,施施然给众位夫人行礼,神情倒比霍薛氏、阮氏还坦然:“几位太太安。谢太太赞誉,只不过太太认错人了。”
几位夫人都微微睁大眼睛,程瑜瑾在众人视线中颔首一笑:“我是程家大姑娘,程瑜瑾,已经和霍家退婚,并非靖勇侯之未婚妻。”
第33章 亲事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 她们常年生活在京城,消息灵通,这件事又闹得尤其曲折, 这些夫人们早就听闻过, 靖勇侯府先和宜春侯府大姑娘订婚,后来突然说认错人了,和大姑娘退了亲,改成了二姑娘。
雪夜结识, 救命之恩,退婚,姐妹换嫁, 这么多八卦集中在一段婚事上, 程家大姑娘和靖勇侯的事情这些天早就被夫人们传疯了。夫人太太们私底下讨论的欢,现在突然见了真人, 她们倒都意外了。
这便是程家的大小姐?模样数一数二,礼仪谈吐出色,家世也说得过去, 所以霍家为什么要退婚?
自古君子重诺, 众人对契约看得很重,尤其婚约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契约,就更不能儿戏。退婚必须是慎之又慎, 实在没有办法后的办法。
如果说程家大姑娘容貌丑陋, 身有残疾,或者性格乖张,不孝不悌, 那霍家退婚众人还能理解。可是,程家大姑娘要人有人, 要才有才,要家世有家世,这样一个没有短板的闺秀是多少人理想的儿媳人选,霍薛氏到底吃错了什么药,居然退婚?
家里有媳妇的太太都朝霍薛氏投去疑惑的目光。一家有女百家求,再加上女可高嫁,男却多低娶,所以这些夫人们相看媳妇的时候,多多少少都要降低要求,抓住大的,忍受小的。如果想要媳妇长得漂亮,那就得再降低标准,有时候连脾性都周全不得。娶妇能影响三代人,像程瑜瑾这种样样出挑又懂事得体的,定下来之后只管回家偷着乐,霍薛氏居然还不满意,退了姐姐,换成妹妹?
反正这些夫人是没法理解,她们想,或许是程家二小姐特别出众,能力明眼可见远远超过姐姐,所以霍薛氏才扔了好的换了个更好的。
不然,她们就实在想不出为什么了。
阮氏没想到程瑜瑾竟然自己站出来否认。阮氏以为,霍长渊年轻有为,前途无量,能和他订婚是极其荣幸的事。程瑜瑾的婚事被换给墨儿,程瑜瑾一定恼羞成怒,暗暗介怀,一有机会巴不得让众人误会才是,怎么会主动澄清自己不是霍长渊的未婚妻呢?
不光阮氏愣怔,霍薛氏也很意外。程瑜瑾解释的太快,像是避之不及一般,让霍薛氏生出一种自己儿子被嫌弃的荒诞感觉来。霍薛氏不悦,她先前和程瑜瑾打交道吃过亏,现在再一次看到这个人,霍薛氏越发确定,她不喜欢程瑜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