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傧相听到顿时皱眉,说:“程大小姐,你这是存心刁难。”
程瑜瑾故意说:“谈何刁难。靖勇侯乃一府之主,他请来的傧相想来也能文能武,才艺双全,莫非诸位郎君纵横朝堂,却连我一个闺阁女子的谜题都猜不出来?”
翟延霖听到这里忍不住抚掌大笑。笑毕,他眼中光华大盛,看向程瑜瑾的目光再无遮挡:“程大姑娘好文采。大姑娘,请。”
程瑜瑾捏把冷汗,完了,翟延霖要下场了。她暗暗埋怨,事出反常必有妖,方才丫鬟来说话时翟延霖等人也看到了,翟延霖多少能猜到程瑜瑾这样拖延必事出有因。他一直观战不说话,一方面是不和年轻人争夺,一方面是卖程瑜瑾颜面。为什么现在,翟延霖也要插一脚了呢?
程瑜瑾内心叹气,只能搜肠刮肚,挑了一个最刁钻的,若不是看了答案,她也没法猜中的问题。然而话说完后,翟延霖沉吟些许,连着说了三个答案,第三次竟然当真猜中了。
程瑜瑾眉梢一动,另一个傧相见状,立刻就要往里面冲:“程大姑娘,我们已经猜中了,这次你再没有理由拦着人了吧?”
傧相倏地冲到前面,众男子起哄着跟上来,程瑜瑾猝不及防之下,险些摔倒。她踉跄退了两步,后腰一空,眼看着就要往后倒。程瑜瑾大吃一惊,正要惊呼,手臂突然被一个力道拽住。对方手掌温热,有力的不可思议,程瑜瑾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扑到上面,可是他的手晃都没晃,稳稳地将她扶好。
光影迭代中,程瑜瑾抬头,看到身后的人,又惊又讶:“九叔?”
程元璟低头看程瑜瑾,极快地将她打量一遍:“没事吧?”
程瑜瑾摇头,借着程元璟的力,她已经站稳了。可是奇怪的是,她站稳后,程元璟的手依然箍在她的小臂上,并没有松开。此刻所有人都在,程瑜瑾尴尬,悄悄挣了挣,只换来那只手掌更强势的束缚。他的力道大而克制,程瑜瑾能感受到他使了很大的力,然而她的胳膊一点都没有被捏痛。
程元璟将程瑜瑾拉起来,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无端让人觉得沉重压抑,说话时,满堂吵闹不由便静了。
程元璟看向翟延霖,淡淡笑了笑,可是说出来的话一点都不温和:“蔡国公和她一个小姑娘较劲有什么意思。我亦久仰蔡国公大名,有些学问,想讨教一二。”
翟延霖看着程元璟将人护在身后,一派这是他的所有物的架势,也皱起眉头。
第58章 主权
程瑜瑾听到这里眉毛一扬, 显然是非常意外的。程元璟出面,当然比她这个半吊子强太多,但是, 先前在外门的时候, 程元璟并没参与,为什么在女眷这一关,他反倒起兴致要参加了呢?
程瑜瑾抬头,眼神不断地在程元璟和翟延霖之间来回, 想从中看出个所以然来。然而无论是程元璟还是翟延霖,两个人各有声名,养气功夫都极好, 仅凭程瑜瑾是万万看不出什么端倪的。
翟延霖瞧见程元璟握在程瑜瑾胳膊上的手, 以及他将程瑜瑾纳入保护的姿势,莫名觉得碍眼。翟延霖飞快地皱了皱眉, 压下心头突如其来的烦躁,笑着说:“好。早听说程景行文武双全,可惜一直无缘讨教, 今日正好让本国公开开眼。”
程瑜瑾眼睛滴溜溜地转, 她为什么觉得,程元璟和翟延霖之间战火味很浓呢?这两人有过节?
不应该呀,之前程老侯爷七七, 程元璟还能客气地带着翟延霖逛园子, 他们二人无论如何都不像是有过节的样子。莫非,这几日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程瑜瑾越想越迷惑。程元璟没理会翟延霖的挑衅,而是握住程瑜瑾的手臂, 将她拉到自己身后,淡淡低头瞥了她一眼:“站好。”
程瑜瑾乖巧地点头, 其实她并不是一个走路会摔跤的人,只不过刚才人群涌得急,程瑜瑾尚未出阁,和外男靠太近对名声不利,着急之下才险些被绊倒。现在有程元璟挡在身前,冒失的少年郎们一个个如见了鹰的兔子,再不敢造次,程瑜瑾才不会摔倒。
程元璟见程瑜瑾十分听话,满意地回过头。一转过身,他眼底的温和迅速稀释到无,又恢复成冷淡但隐含压迫的模样:“如此,我便不客气了。”
翟延霖抬了下手,说:“请。”
行家一出手果然不同,程元璟说出来的问题无论深度还是广度都远超程瑜瑾,在场的郎君们顿时感到压力扑面而来。这种压力,比学堂里夫子考校更甚。程瑜瑾原本还打算看情况帮忙,她听了两个,彻底死了心,乖乖站在一边当壁花。
林清远不知不觉间也挪到门口,他听到程元璟的问题苦笑,摇头道:“唉,我想和他探讨典义,磨破了嘴皮他都不肯,谁知道在侄女婚礼上,他倒一点都不觉得烦。”
同僚也跟上来,见势咋舌:“林清远,你乃是这一榜的状元,程元璟名次并不及你。你竟然还需要和他讨教学问?”
林清远摇头,说:“差得远了。我这状元有运气成分,若比起真才实学来,建武十九年这一榜进士,无人及得过程元璟。”
同僚不太信林清远的话,然而不过三轮过去,翟延霖明显落了下风,再也接不上。另一个傧相和程元璟是同一年的进士,他见程元璟出面,心里就已经叫起苦来,知道今日必得不了好。果然,他勉强接了两个,就不行了。
程元璟一人独战群雄,而对方还毫无还手之力,程瑜瑾嘴唇悄悄翘起,这时候连翘上前,悄悄揪了揪程瑜瑾衣摆。
程瑜瑾明白了,她轻咳了一声,抓住程元璟的衣袖,小心拽了拽。程元璟低头,程瑜瑾对他使眼色,说:“九叔,您才学出众,诸位郎君也个个身怀绝技,我看着实在心服口服。霍侯爷的诚心明鉴天地,我们娘家再无什么不放心的,不妨便放霍侯爷过去吧,免得耽误了吉时。”
程元璟明白,里面这是终于准备好了。程元璟出面本来也不是为了程瑜墨,既然程瑜瑾都这样说了,他当然无有不应。他退后一步,十分君子地比了个手势:“家侄女护妹心切,望靖勇侯理解。”
程瑜瑾听到连忙接话道:“是呢,九叔也是为了验证霍侯爷对妹妹的诚心。方才小女若有得罪之处,请靖勇侯不要放在心上。吉时已至,霍侯爷快进去吧,二妹已经等了许久了。”
霍长渊眼睁睁看着程瑜瑾被人潮冲撞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然而还不等他上前,程瑜瑾就被另一个男人扶起来了。霍长渊刚刚伸出去的手握成拳,紧紧背在身后,因为太过用力,青筋都一根根鼓起。霍长渊亲眼看着程瑜瑾站在另一个男子身后,用紧张、期待、惊喜地目光看着另一个人,为他喝彩,还为他说场面话转圜。尤其是刚才程瑜瑾悄悄拉程元璟衣袖的时候,当着众人的面,两人熟若无睹地交换眼神,其中默契仿佛是经年的夫妻。
霍长渊的拳头攥的死紧,他不断地告诉自己,他的妻子是墨儿,温柔可意、天真无邪的墨儿,真正救了他的雪山神女,而并非程瑜瑾这个蛇蝎女子。然而饶是如此,霍长渊看到程瑜瑾和程元璟莫名合拍的动作,还是扎得眼睛疼。
奇怪,程元璟是程瑜瑾的叔叔,叔侄间亲密些很正常,他为什么会觉得不顺眼?
还不等霍长渊想清楚,人群已经推着他往前走。经过屏风时,霍长渊看到程元璟拉着程瑜瑾往后退了退。人群乱糟糟的,而那一块地方却无人敢欺近,程瑜瑾完全站在程元璟的私人领域内,仿佛是他的某种独属物一般。
似乎是察觉到霍长渊的视线,程瑜瑾看过来,用端庄客气、完美无缺的笑容,对他道:“祝霍侯爷和二妹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这句话轰的一声在霍长渊脑子里炸开,他耳边嗡嗡直响,满脑子都是“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这句话,他在哪里听过。
一模一样的措辞,然而场景、人物,甚至说话的对象都完全不同。他隐隐约约间看到一幅画面,画里帷幔低垂,红烛深深,婆子一边洒五色果,一边讨好地说吉祥话:“祝夫人和侯爷早生贵子,白头偕老。”
霍长渊瞳孔猛地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抽紧。那是程瑜瑾,婚床上坐着的人,分明是程瑜瑾。
然而此时此刻,都不等霍长渊想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已经被人裹挟着推到门里。房门打开,一个大红的影子坐在床正中央,脸庞被红盖头遮住,只能看到纤瘦的身形。听到声音,她似乎受惊一般,轻颤着抖了抖。
两旁的人顿时哄笑,男郎们大声起哄,就连宜春侯府的女眷也用帕子遮着嘴,回头对床上的人调笑道:“新郎官来了。”
所有人都在笑,霍长渊站在中央,第一次无比深刻地察觉到,有些地方出错了。不该是这样,本来不该是这样。
可是没人理会霍长渊的心理活动,礼官见霍长渊愣在当地,以为他头一次结婚,高兴傻了。婚礼是新婚夫妇的日子,然而又和新夫妻没什么关系,他们很快在众人的起哄中握住一根红绸,像没有思想的木头人一样,在众人的簇拥下朝一个方向走去。
霍长渊全程如一只提线木偶,按旁边人的指示,说跪就跪,说起就起,很多时候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后来,他辞别了程老夫人和程元翰、阮氏夫妇,带着大红缎子坐到马上,这才隐约意识到,他的婚礼结束了。靖勇侯府还有后半段,可是亲迎礼成,霍长渊已经带着他的新娘离开程家,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不可能换人了。
他和程瑜墨,一生一世彻底绑定在一起。往后,程瑜瑾不再是他的前未婚妻,只会是他妻子的姐姐。
霍长渊顿时生出一种惶恐,他控制不住朝后看去。此时天色昏黄,宜春侯府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地板上还残留着爆竹的碎屑。看到霍长渊回头,尚未回去的宾客、亲戚对着霍长渊笑,用力挥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