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万福

第85节(2 / 2)

宫里的人最薄凉,但也最惜命。谁也不想拿自己的命去给别人铺路, 见程瑜瑾如此狠劲,两个嬷嬷都迟疑了。她们这一迟疑, 程瑜瑾就找到了机会,又用力砸了一个花瓶,见机脱离包围圈。

杨太后皱眉,用力拍了下床榻:“一群废物,如今你们连哀家的话都敢不听了?”

杨太后最近在养病,说话总是有气无力的,她突然抬高声音,倒是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杨太后的嗓音是苍老沙哑的,宛如一把生锈的锯子划过枯木,那里面的偏执强横令人惊心。

两个嬷嬷反应过来,无奈地互看一眼,只能继续向程瑜瑾逼去。形势比人强,明知道得罪太子妃以后要遭殃,但是如果她们不作为,现在就要遭殃了。既然避无可避,趁这个机会摁死心智强大但目前还势弱的对手,才是明智之举。

慈宁宫的人逼近得越紧,杜若再借机推倒周围的摆设,这些人已经不会避开了。程瑜瑾皱眉,手里悄悄捏紧从赵太医那里拿到的粉末。她可以用粉末刺激这些人眼睛,趁机脱逃,但是这样一来,她袭击太后身边的人,不敬不孝的名声就扣死了。程瑜瑾正在权衡利弊,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叫嚷声,好几个人惊慌失措地嚷嚷“走水了”,与此同时,还有一股烟从窗缝里飘进来。

大殿里的人猝不及防,都被吓住了。尤其是杨太后,她本来就在生病,猛地被外面的声音一惊,鼻子里又闻到呛人的烟雾,当真以为慈宁宫失火了。杨太后大声疾呼,太监嬷嬷们听到太后的声音赶紧往回跑,结果因为看不清路砰砰砰撞在一起,一派人仰马翻。

程瑜瑾一闻到这个熟悉的味道心里就有谱了,她趁着大殿里短暂的混乱,立刻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跑。程瑜瑾虽然也吸到了白烟,可是前几天因为送李承璟出行,她准备了好些艾草,日日为李承璟用艾草熏衣,对这股干艾草的味道非常熟悉,所以不至于像慈宁宫的人一样无头乱撞。

杨太后身边的人乍然听到走水,又闻到白烟,对失火信以为真,所以才慌了阵脚。等有人反应过来这不是烟雾,而是艾草的味道时,大殿里已经不见程瑜瑾的身影了。

刘义在外面接应到程瑜瑾,真是吓得腿肚子都软了。刘义连忙上前扶程瑜瑾上步辇,道:“太子妃,奴才按您的吩咐制造了乱子,您没事吧?”

程瑜瑾摇头,来不及说话,刚坐稳就立刻说:“快去乾清宫。”

她出行前得到了赵太医报信,早就料到了杨太后的打算,自然也对杨太后的暴行准备了后招。她出宫的时候特意留下了刘义,就是为了在外面有照应。现在看来刘义果然没让她失望,她当时只来得及交代趁机制造乱子,却没想到刘义竟然利用艾草和叫喊声制造恐慌,让慈宁宫的人自乱阵脚。

程瑜瑾有孕在身,她走路的速度怎么比得上别人全力跑步,所以提前准备了步辇。果然,太监抬着她脚程快多了,不等慈宁宫的人追来,他们就已经到了乾清宫。

此刻乾清宫前太监臣子来来往往,许多人都朝程瑜瑾这里投来探究的目光,乾清宫是皇帝起居的正宫,并不是一个女人可以随意踏足的地方。

程瑜瑾没有理会周围的人,而是顶着众人惊讶质疑的目光,一步步走上乾清宫正阶,随后敛容跪下,手掌交叠横在身前,高声道:“儿臣求见陛下。”

说完,她不顾已经显出形状的肚子,深深拜伏在地。她这一番动静不算小,早就有人跑进去通知皇帝,没一会,就有一个抱着拂尘的公公走出来,说道:“太子妃有孕在身,不必行此大礼,快快起来吧。”

程瑜瑾却不管,依旧跪在地上,朗声说:“儿臣有事求见陛下,望陛下救命。”

当朝太子妃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乾清宫前,本来就已经够引人注目,她还说出这种话来,影响力非同小可。太监敛了声,不敢做主,又折身走了回去。

御殿里许久都没有动静,程瑜瑾始终笔直地跪着,虽是求人之姿,但风姿笔挺,丝毫不见卑微狼狈。过了一会,皇帝从里面出来了,瞧见程瑜瑾,眉头皱得更紧:“你这是做什么?”

话音刚落,一行人追喊着从巷道冲入乾清宫广场。杨太后被气得暴跳如雷,她万万没想到,竟然有人胆敢用干艾草熏慈宁殿,并且造谣走水。这简直是在杨太后的脸面上踩,杨太后下令让人追,务必将以下犯上的人逮回来。

太监们奉了命,完全不敢疏忽。他们路上遇到了几个穿着东宫服饰,但是行动鬼鬼祟祟的人,其中有一个手里还拿着艾草。慈宁宫太监们瞧见大喜,卯足劲追这几个人。他们原本以为追到这群人再轻松不过,结果一路就和捉迷藏一样,时断时续,时有时无,慈宁宫太监被搞得疲惫不堪,又着急又窝火。等再一次发现他们的动静后,慈宁宫的人立刻不管不顾直追,结果一不小心,便跑到了乾清宫广场。

为首的太监眼尖,一眼就望到了台阶上站着一个明黄色的人影。全天下能穿这个颜色的不做第二人想,而跪在万岁跟前的,不正是他们一直寻找的太子妃么。

慈宁宫的领头太监心里一突,立刻明白自己中计了。这时候他再瞧东宫的太监们,哪里有人手里握着艾草?慈宁宫的太监明知中计,但是皇帝面前不敢不敬,赶紧齐刷刷跪下。

皇帝站在台阶上,望望下面你追我赶穿着慈宁宫服饰的太监,再看看跪着请“救命”的太子妃,勃然大怒,拂袖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凡说话的场子程瑜瑾从来没有输过,她眼中立刻流下一行清泪,不顾隆起的大肚子,深深给皇帝叩了一头:“父亲,儿臣有罪。”

听到那声“父亲”,皇帝恍惚了。他膝下有儿有女,却从来没有被人唤过“父亲”。甚至李承璟恢复身份后,也始终唤他陛下,从没叫过父亲。

程瑜瑾感情戏烘托的恰到好处,没有被哭耽误时间,仅是流下一行清泪后,就悲痛而坚强地说:“儿臣今日本在东宫里养胎,突然被太后娘娘叫到慈宁宫去。太后娘娘不知听了何处的谣言,竟然觉得儿臣这一胎不吉利,想让宫廷嬷嬷强行推拿,流去胎儿。儿臣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冒死前来打扰父皇。”

程瑜瑾说完后再无言语,只剩眼泪无声地从眼睛中落下。这时候杨皇后也听到风声,匆匆在窦希音的搀扶下赶到乾清宫。皇帝听完程瑜瑾的话,一抬眼望见消息格外灵通的皇后,再扫到跪在墙根下的慈宁宫太监,格外愤怒地摔了下袖子:“荒谬!”

杨皇后急了,她今日并不知道杨太后的打算,突然听到宫外喧嚣,紧接着窦希音急急忙忙跑进来报信,杨皇后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皇后心知不好,连忙站起身就往乾清宫跑。但是紧赶慢赶,还是晚来了一步。

杨皇后看见皇帝动了真怒,连忙往前走了两步:“陛下,此事必有隐情,请您暂且息怒……”

“放肆!”皇帝冷冷对着杨皇后吼了一句,“朕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来指点?”

杨皇后从没见过皇帝如此模样,她养尊处优二十多年,甚至没有人和她大声说过话。此刻皇帝当着众多宫人的面对她发飙,杨皇后受惊退了一步,要不是窦希音扶住,她站都站不稳。

“陛下!”杨皇后捂着心口,也作势要跪。皇帝却完全懒得看她,让御前太监把程瑜瑾扶起来,说:“宣太医来,瞧瞧太子妃有没有被伤到胎气。”

说完,皇帝冷冷扫了眼台下,道:“将这几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全部关起来。”

“诺。”

程瑜瑾由宫人扶着站起身,到乾清宫侧殿诊脉。她在内诊脉时,其他人都等在外殿,皇帝脸色铁青,杨皇后咬着唇,几次欲言又止,而窦希音扶着杨皇后,低垂着眼睛,眼神闪烁。

诊脉结果不是一会就能出来的,这时候杨太后也在嬷嬷的搀扶下走来了。杨太后一见着皇帝,就沉沉说道:“皇帝,听说你今日大动肝火,连皇后都呵斥了?”

皇帝在这种情景下见了杨太后,心情着实复杂到极致。最终,他还是忍住情绪波动,一如往常般向太后问好:“太后,您怎么也来了?”

杨太后轻笑一声,声音极冷:“哀家不来,恐怕皇帝就要给杨家治罪了。哀家路上听人说,太子妃口口声声声称哀家要谋害她肚子里的皇嗣,还要强行给她流产?”

皇帝没说,但是沉默显然表明了态度。杨太后冷笑一声,道:“可真是齐天大冤。哀家何时说过要谋害她的子嗣,只不过是想让有经验的嬷嬷摸一摸她的胎相罢了。”

其实杨太后这话倒也不算说谎,然而皇帝刚才亲眼看到慈宁宫的人追逐东宫之人,甚至都追到了他的乾清宫,而现在杨太后也承认,说要让有经验的宫嬷嬷给程瑜瑾摸胎相。皇帝已经当了多年的帝王,哪里不知道后宫那些见不得光的阴私,所谓摸胎正胎,不过是这些老杂碎磋磨宫女嫔妃的手段罢了。

曾经皇帝念在杨家势大,他们这样处理怀孕的宫女,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忍了。但是皇帝没想到,堂堂太子妃,上了皇家玉碟、正有身孕的超品皇妃,居然也被他们这样对待。

竟然猖狂嚣张、无视天理到这种地步。

杨太后完全没有料到她自认为问心无愧的一番话,听在皇帝耳中,竟然完全起了反效果。一个人的风评是非常重要的,杨太后惯常跋扈,皇帝先入为主,即便听到辩解的话,也觉得杨太后在颠倒黑白。

杨太后自忖皇帝冷静下来了,便不紧不慢抛出第二道惊雷,道:“其实哀家想让人给太子妃摸胎相,也是事出有因。太子妃才六个月,肚子都快赶上寻常人八个月,多半,怀的是双胎吧。”